海老大帶著人離開,順便帶走金胡子的尸體。
至于這些人去了何處,已不再是秘密,畢竟海老大已經把西域胡商在大明境內的據點如實交待,就算她想隱瞞行蹤,沈溪也會派人一天十二個時辰盯著。
等人走后,彭余沒什么想法,對他而言,他的任務已經算是完成了。
云柳卻顯得很不服氣:“大人,這種女人信她作何?明知她不會誠心實意為大人做事,等她拿到玻璃鏡的制造技術離開大明,我們怎么控制她?”
沈溪問道:“那你可有辦法跟她一樣,把生意做到西方國家去嗎?”
云柳顯得很自信:“讓卑職試試。”
沈溪不想在彭余面前打擊云柳的自信,解釋道:“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簡單,西方國家的買賣不好做,語言不通不說,還必須要找懂行的人帶路。”
“從京城到西海萬里之遙,再到西方那些國家,可能要走好幾萬里,中間橫亙無數的荒漠和草原,只有經常走這條路的人,才知道如何把東西運過去,否則隨時都會陷身絕境。”
“除了陸路外,要跟西方國家通商便只能走海路,但大明現在還禁海…唉!這時代要做全球貿易,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彭余雖然聽不懂沈溪話里的“全球貿易”是什么意思,依然跳出來請纓:“大人,小人不怕辛苦,如果您要找人做這買賣,小人愿意一試…”
沈溪搖搖頭:“我不是不信任你們,而是覺得沒必要做這樣高投入低收獲的生意,不如放手交給行家里手…”
“實話告訴你們吧,西域本身沒什么值得我關注的貨物,但西海過去還有無數國家,許多文明在那里誕生發展,那些白種人手上發明創造很多,有些大明沒有,我想得到這些先進技術,又或者說是要建設一條溝通東西方的橋梁…”
本來沈溪要對云柳解釋一下為什么要用海老大,可當他把話說出來后,發現云柳的神色越發拘謹了,馬上意識到一個問題:
“我把跟西方人的生意說得越重要,云柳越不甘心,因為她覺得有她在,什么事都不需要外人來辦,尤其一個不值得信任、投奔番邦的女子。不過她不理解,她存在的最大意義便是做好我的左右手,而不是說什么事情都要摻一腳。”
“彭兄弟。”
沈溪看著彭余,“這幾天就麻煩你了,這次你的任務是跟他們溝通,回去后我會把詳細買賣清單交給你,怎么收取貨物,商品如何定價,都需要你去核實操作,總之我們不能吃虧。同時你要注意,不能把消息泄露出去。”
彭余以前就是專門做一些見不得光的買賣,自然明白這次交易要是被朝中人知道會產生怎樣的波瀾。
堂堂兵部尚書,居然跟胡人做買賣,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沈溪里通外國。
彭余點頭:“大人交待的事情小人自然會辦妥,但那些西域人掌握的胡姬…”
沈溪道:“另有安排。”
沈溪沒有對彭余詳細解釋購買那些西域美女有什么用。
沈溪回去時也在揣摩這個問題:“本來把胡姬留下,是想找個由頭再挑個時間送進豹房,但現在陛下似乎因司馬真人的話,對番邦女子產生疑慮,如此一來,這些胡姬留在中原也就沒了意義。就算要利用蘇通,這些女人也派不上用場。”
沈溪左思右想不得要領,突然一股疲憊感襲來,暗嘆一聲:“為何當個官這么累呢?不但要把差事辦好,還要考慮皇帝的喜好,甚至要主動迎合…”
“之前便覺得,除了給陛下安排吃喝玩樂的事情外,我已經跟劉瑾沒什么區別,現在難道還要考慮給他送女人,連禮義廉恥都不顧了?”
“不過,錢寧因兩次救駕不力,已被陛下疏遠,此人在歷史上也是因膽怯和自私自利被皇帝所棄…在江彬沒崛起前,是否該防備陛下把信任轉移到張苑等人身上?如此我討好陛下,似乎無可厚非吧?”
時間太晚,沈溪沒打算回府驚擾家人,直接去了惠娘處。
由于沒提前通知,沈溪到來時,惠娘和李衿都已睡下。
不過惠娘睡得不沉,知道沈溪到來后,趕緊起床迎接。
“…老爺突然到來,妾身沒有絲毫準備,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故此未喚醒衿兒那丫頭,若老爺覺得不妥,便讓她起來侍候…”
惠娘望著沈溪,很好奇沈溪為什么會這么晚過來。
沈溪將外衣解下,讓惠娘掛起,道:“去談了個生意,到現在才談完,夜色已深,便到你這里來歇一宿。”
惠娘好奇地問道:“老爺去談生意?這么晚…妾身還以為老爺是忙碌朝事忘了時辰呢…是否給老爺準備宵夜?”
沈溪笑著搖搖頭:“早前用過晚飯,現在還不餓。坐下來,陪我說說話,一會兒我們一起安歇…難道你不想知道我做的是什么生意?”
惠娘搖搖頭:“不管老爺做什么生意,總歸是大生意,可能涉及家國社稷,妾身不想多問。”
沈溪把自己跟西域人做買賣的事情詳細說了,惠娘聽到后非常驚訝,幾次想說話都生生咽了回去,等沈溪說完,她終于忍不住提出質疑:“老爺跟番邦人做買賣,要是被人知曉,怕是不好收場。”
沈溪道:“你說的對,這也是為何生意要在秘密進行的原因,不過我現在想得到西方人的技術,那些技術很可能會改變這個世界的未來…”
“世界?”
惠娘對沈溪提出的新名詞不是很理解。
沈溪想了下,大概解釋道:“就是所有人類居住的星球…咳咳,就是住著所有人,包括明人、韃靼人、西域人和胡人的大地…很多事情沒法跟你講清楚,時代在不斷進步,你可記得那些佛郎機人?他們手上有先進的火槍、火炮,如果他們再殺來,兵器比我們先進,當如何?”
惠娘目瞪口呆好一會兒,然后迷茫地搖搖頭表示不知曉。
惠娘不想干涉沈溪的決定,在她看來,只要能把自己負責的生意做好便可,沈溪說的事情她聽不懂,干脆選擇靜默。
沈溪說什么,她可以聆聽,但不會隨便發表意見。
沈溪難得找到一個可以對等傾述的人,便把自己的一些設想說出來,包括如何從西方得到一些成熟的科學技術,再是如何把這些技術用到大明,轉化成為生產力。
“…老爺以前跟妾身說的什么蒸汽機,妾身就一直想不明白,現在又說這些,妾身就更不懂了。”
惠娘很為難,她做生意頭腦不錯,但也僅限于營銷手段,至于科技和工業發展的事情,她基本一竅不通。
沈溪笑道:“說起來并不復雜,只要把我們需要的技術引進來,回頭我加以完善,就可以大批量生產…現在以水力推動,磨坊和紡紗廠的生產效率便成倍提高,若將來研發出蒸汽機,用機器的力量取代人紡紗織布,不是可以節省更多的人力?”
惠娘不解地問道:“百姓每年就需要那么一兩件衣服,再者能用來織布的原材料太少,就算能制造出你說的蒸氣織布機,又有何用呢?”
沈溪發現惠娘對于新事物全無接受能力,反而潑冷水,但他沒有因此怪責,道:“每件東西出來都有它的意義,節省人力意味著衣服的成本更低,那時人們用原本買一件衣服的錢,就可以買幾件衣服穿,甚至衣服舊了可以自由更替,而不是打上補丁再穿…人們的生活水平會大幅提高…”
“人活著就離不開衣食住行,所以生意會越做越大。至于你擔心的原材料供應問題…只要生產力提高了,節省的人力便能去拓荒,種植棉花,然后用我們改機技術的紡紗機把線紡出來,然后織布…如此便可以形成良性循環…”
饒是惠娘頭腦不錯,但這會兒已經完全聽不懂沈溪在說什么了。
沈溪看出太過難為人了,畢竟惠娘處在這時代根深蒂固的小農思想,不能強求改變她的一些想法。
沈溪道:“不管怎樣,該研究的東西,還是要研究,之前在武昌府時我曾制出一批銀鏡,因為之后一直忙于政務,使得這項技術沒有用來造福于民,之前曾有工匠專門負責制造這個,但后來被我調去生產玻璃門窗和瓦片,我準備讓這些人帶些徒弟出來,然后成立專門的工坊,制造玻璃鏡,讓民間百姓也可以用到這東西。”
惠娘這次總算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眼前一亮:“這倒挺不錯的,這門生意一定能賺錢,之前妾身就一直想把生產鏡子的事情提上議程,但對那些東西不是很明白,總歸需要老爺調撥人手。一面鏡子,怎么說也能賣個幾十兩銀子…”
沈溪笑道:“不是為了讓權貴享受這項便利,稍微賣便宜一些吧。”
惠娘卻堅定地搖頭:“好東西可不能賤賣,婦人家誰不希望能得到這樣一面纖毫畢現的鏡子?再說先制造出來的數量不會很多,頭幾批應該可以賣出高價。”
說到生意上的事情,惠娘立即來了興趣,說到底她還是個善于投機倒把的商人,知道什么貨物市面緊俏,根本就不怕價定高了賣不出去。
“那就由惠娘你來安排玻璃鏡的生產和銷售,我就不管了,回頭看看利潤如何。”
沈溪對惠娘很放心,索性當了甩手掌柜。
惠娘高興得點頭不迭。
沈溪打個哈欠:“瞌睡來了,這兩天先是陛下出事,頭晚幾乎整宿沒睡,今日又去豹房面圣,晚上接見西域商賈,折騰死人了…朝廷難得放一個月的休沐長假,不想竟然也這么疲累,如今我只想到高床軟枕上好好休息。”
惠娘笑道:“老爺是想溫香滿懷吧?早知道的話,應該把衿兒叫醒,這丫頭平時眷戀老爺得緊。”
沈溪微微一笑,起身來攬著惠娘的腰,準備一起入房。
惠娘卻很拘謹,不想讓丫鬟婆子看到這一幕,出門時掙脫沈溪的手,讓他先進房,然后叫來丫鬟稍微安排后,才進入房間。
之后便是小別勝新婚,就算李衿睡得正香,沈溪依然享受到惠娘帶來的無盡溫柔。
朝議的時間為正月十九,這天處于朝臣休沐期內,要商議什么沒人知曉,不過各種猜測甚囂塵上,總結起來不外乎兩件事,一個是開春后朝廷出兵征伐草原的問題,再有就是朝廷人事變動。
至于商稅改革等事暫時被擱置,只要朱厚照和沈溪不提,朝中人也寧可當做不知道有這回事。
到了正月十八,朝臣們依然不清楚這次朝議議題,所以謝遷這個政策風向標就被所有人關注。
這兩天已有不少人到謝遷府上拜訪。
雖然謝遷也在休沐,但他可沒有閑著,一是內閣有許多緊急公務需要他來處置,二來六部衙門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也會找他幫忙,三便是會試即將進行。
總歸謝遷不得清靜,再加上到府上拜訪的人絡繹不絕,讓他不勝其擾。
正月十八這天中午,謝遷留何鑒一起在府上吃飯,說是設宴款待,但只有三菜一湯,謝遷的“摳門”在朝中很出名,畢竟他這個首輔不搞貪污受賄那一套,幾乎從不留人在府上吃飯,何鑒覺得自己受邀已是極大榮幸。
飯桌上沒有旁人,只有謝遷與何鑒兩位。
何鑒沒有提朝中事務,更不會自討沒趣談沈溪,在他看來謝遷和沈溪的矛盾幾乎不可調和,最好是自行化解,不然當和事佬不成,反惹人厭。
“…以中現在于翰苑中做事能力突出,之前我還跟禮部的人商議,準備將他左遷為侍讀…”
朝中有人好做官,謝丕進翰林院沒幾年,就因為他老爹是首輔,謝丕也得到翰苑系統的上官賞識,現在何鑒已在跟謝遷說,要好好提拔重用謝丕。
謝遷卻黑下臉來,“他才幾歲就要當侍講?他有那能耐嗎?”
謝遷對自己人出名的刻薄,謝丕自打進了翰林院,他這個當爹的還沒去看過兒子,如此也是為了避免旁人說閑話。
何鑒苦笑:“以中入朝幾年了,能力尚可,為何不讓他好好歷練一番?陛下如今不問朝事,連太子都沒誕下,宮中經筵日講皆都荒馳,這可不是辦法,應早些想對策讓陛下恢復經筵日講才是!”
謝遷道:“世光有意提拔以中,代價便是讓我去向陛下納諫?”
“沒有這層意思,于喬你莫要想多了。”何鑒發現自己有些焦頭爛額,以前以為只有沈溪不能說,現在他發現但凡跟謝遷有親戚關系的人也都不能說,謝遷就好像個火藥桶一樣,一點就著。
隨即飯桌上一片安靜,二人都不刻意不說話。
一直到吃過飯,把碗筷撤下,二人手中端著熱騰騰的茶杯,何鑒才若有所思道:“明日怕是陛下要舊事重提,再議出兵之事。”
謝遷嘴里嚼了嚼,何鑒不知他是有飯粒沒咽下去,還是說在那兒嚼茶葉。
因為謝遷沒說話,何鑒覺得自己是自討沒趣。
半晌后謝遷才回了一句:“出兵就出吧,不是說山東那兒平亂進展還不錯?”
“呵呵,這倒是。”
何鑒終于跟謝遷找到共同話題,神態輕松了些,道,“重器莫要看他中進士不久,年紀輕輕,但能力突出,這次之厚讓他去山東平亂,算是選對了人,這才幾天啊…”
話說到一半,何鑒就不敢再往下說了,因為這會兒謝遷的臉色黑得仿佛要滴出墨汁來。
何鑒只好端起茶杯再喝口茶,其實這會兒杯子里只剩下一些茶葉渣滓,但為了掩蓋尷尬,他只能如此。
又過了半晌,謝遷道:“如果讓重器領兵出征,我倒是贊成,但若是讓之厚出馬,說什么都不行,他去了純粹就是為大明添亂。”
何鑒皺眉:“于喬,你這就屬于明顯的偏見了,重器就算再有能力,跟之厚還是沒法比,之厚的本事難道你全然無視?”
謝遷冷聲道:“重器雖然未必能打勝仗,但至少不會讓大明將士都葬送于草原,而沈之厚能打勝仗,卻可能讓陛下都回不來,你說到底該派誰去?”
“這…”
何鑒突然發現自己又語塞了。
總歸謝遷那張嘴正著說反著說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