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報一至,沈溪就慎重多了。23
他顧不得休息,就算身體再疲乏,也要第一時間把叛亂的前因后果搞清楚。
叛亂發生是在正德二年五月二十四,而傳到宣府鎮,已經是五月二十九,歷時五天。
因馬九所獲情報,是通過軍隊系統獲得,以至于消息顯得相對滯后。
“大人,寧夏鎮叛亂,安化王謀反,聽說已經殺了巡撫和總兵官、鎮守太監…當如何是好?”
馬九驚慌失措,盡可能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告知沈溪。
寧夏鎮這次叛亂,乃是安化王朱利用劉瑾派去的安惟學和周東等人橫征暴斂、欺辱將士內眷引發的官兵不滿情緒,再利用秀才孫景文聯絡寧夏都指揮使周昂、千戶何錦等人,突起發難,殺寧夏總兵官姜漢和鎮守太監李增,又把在地方上為非作歹的閹黨中人安惟學、周東度和一眾親隨官吏擊殺,隨即“放獄囚,焚宮府,劫庫藏,奪河舟,大肆勒索慶府諸王,掠奪金幣萬計,充做軍資,同時分封將弁,把守關隘,傳檄文屢次歷數劉瑾之罪狀”,以清君側為名,發動叛亂。
沈溪仔細看過情報上陳述的內容,除了時間點跟記載不相符合,其余的事情基本都沿襲歷史。
“安化王叛亂來得稍微早了點兒,卻不知通過此事能否如歷史上那般把劉瑾給徹底整垮!看來要一舉奏功,除了快速平叛和向朝廷據實以陳外,還要暗中做一些事才行。”
“大人!”
聞訊而來的王陵之、朱起,以及奉召剛至宣府鎮兩三日的荊越出現在沈溪面前。
他們都在得知寧夏鎮發生叛亂后,涌到沈溪這里來聽候命令。
“都來作何?”
沈溪皺著眉頭,掃視幾人一眼,道,“寧夏鎮出現的叛亂暫時沒波及宣府,僅僅是一個消息從寧夏鎮傳來都需要四五日,要宣府這邊整軍備戰更不知要猴年馬月了…再者,三邊已開始征調兵馬平叛,宣府這邊沒有得到朝廷命令之前,不能隨便調動兵馬…各位各自回去罷!”
朱起從來都是嚴格執行沈溪的命令,沒有多余的想法。王陵之和荊越卻久經戰陣,得知寧夏鎮出現叛亂,就像偷腥的貓兒看到魚一樣,垂涎三尺,不想就這么白白放過上陣殺敵的大好機會。
王陵之道:“大人,軍情緊急,等朝廷批復恐怕會貽誤戰機,咱們為何不主動出擊?只要立下大功,想必朝廷會理解…”
沈溪正想喝斥,荊越已出言附和:“王將軍言之有理!大人,您掛兵部尚書銜坐鎮宣大,寧夏鎮出現叛亂純屬不給您面子。卑職剛到宣府,不懂這邊的規矩,只知道跟著大人出征就一定能平息叛亂!”
至于馬九,雖不善言辭,但以沈溪觀察,馬九也有建功立業的心思。
如此一來,沈溪手下幾個心腹,都想參加平叛戰爭。
沈溪沒好氣地道:“就算你們想打這仗,我手頭也無兵馬可供調遣。再者,寧夏鎮出事,三邊總督自然會擔負起責任,我是宣大總督,貿然出兵只會引發朝廷猜忌。現在只能看陛下作何安排,若有意調撥宣府兵馬前去平叛,屆時我一定帶你們出征,但若你們想讓我擅自調兵,萬萬不可!”
“大人…!”
幾人都有繼續規勸沈溪的意思,沈溪抬斷他們的話,嚴厲地道:“勿再言,安心回去練兵,否則以不尊軍令處置!”
因為情報是通過軍中傳驛送達的宣府,沈溪這邊得到消息的同時,宣府巡撫衙門也獲悉寧夏鎮出現叛亂之事。
這下可把楊武急壞了。
他沒有召集宣府總兵、參將、游擊等商議,也沒有跟江櫟唯提及,一邊讓人去請胡汝礪回城,一邊把幕僚文祥晉叫來商議對策。
文祥晉本以為送走張文冕自己可以輕省幾日,誰想寧夏鎮突然出現叛亂,而且涉及地方藩王,他到了楊武跟前后,問明情況后松了口氣,道:
“我說大人,沒必要這么著急吧?寧夏距離宣府隔著幾十個府縣,等叛軍一個個攻下來,到宣府恐怕已經是半年后的事情。況且這會兒叛亂還沒出陜西地界,影響不大,朝廷可從容調兵遣將…再者,三邊本身就兵強馬壯,指不定這會兒叛亂已經平息了…”
“你懂什么!”
楊武教訓道,“之前張炎光回京,本官就覺得事有蹊蹺,當時他是得知寧夏鎮可能出現叛亂的消息才臨時起意,直至今日本官都在思索其中利害關系,現在得知原來叛亂是打著‘清君側’的名號,也就能理解了!”
文祥晉不是笨人,瞪大眼睛問道:“這是擺明了要誅…閹黨?”
楊武怒道:“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文祥晉意識到自己失言,嚴格意義上來講,文祥晉也算是閹黨一員,涉及閹人、朋黨等字眼,楊武都極為敏感,動輒發怒。
“如今劉公公權勢熏天,就算寧夏鎮出現叛亂,想必起兵原因也不會傳人陛下耳中…”文祥晉認真考慮了一會兒,分析道,“此次叛亂很可能會被朝廷迅速鎮壓,波及面不大。退一步講,就算叛亂規模擴大,影響惡劣,但大人乃是在宣府任職,與其攀扯不上關系吧!”
“怎么可能沒有關系?本官所在的宣府鎮,理論上要接受三邊總督調遣,況且宣府這邊才剛剛經歷閹黨荼毒,致民怨沸騰,稍有不慎就又是一個寧夏鎮!本官已安排人去請胡侍郎回來,還有就是準備派人去總督府通知一下那位小祖宗,讓他有個思想準備!”
楊武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怎么都坐不住,背著手在那兒走來走去。
反倒文祥晉神情淡然,道:“見胡侍郎,沒甚必要,胡侍郎為人大人又不是不知,根本就是劉公公派來監視大人您的,這會兒既然寧夏鎮那邊打著‘清君側’名號起兵,大人最好離閹黨遠一點,以免惹火上身!”
“嗯!?”
楊武稍微遲疑,隨即重重點頭,“對對,你倒是提醒本官了,看來關鍵點還是在那位小祖宗身上,快去請他來…”
文祥晉搖頭苦笑:“大人,好像沈之厚才是您的上司。”
“這…”
楊武一拍腦門兒,“哎呀,我怎么把這茬給忘了?也罷,你留下來看門,若是胡侍郎和江顧嚴來了,你只管阻擋門外,本官這就去總督府衙門,若再有關于寧夏鎮的消息傳來,直接呈送總督府!”
文祥晉不以為然:“大人白擔心了,總督府那邊得知消息或許比大人這邊還要快…大人要去,小心為上,之前劉公公可是想要加害…咳,難保沈尚書不會對大人您有所記恨。”
楊武被文祥晉一嚇唬,身體一顫,苦笑道:“也是啊,不過料想沈之厚不至于在總督府內胡作非為,本官多帶一些人手去便是!”
楊武心急火燎到了總督府大門外。
為了安全起見,楊武帶了不少隨從,他也怕沈溪真的如文祥晉所言,對他進行報復。
宣大總督府大門前,戒備森嚴,楊武入內要經過通報,只能在外等候。
過了一炷香時間,沈溪派人出來傳話,讓楊武入內,卻不允許他帶人進去。
楊武心里有些發怵,對手下交代道:“若本官進去一個時辰不見人,你們便去總兵府借調人馬,搶也要把本官搶出來。”
一幫隨從唯唯諾諾,轉過身去時臉上卻閃現輕蔑之色,以楊武這樣貪生怕死的脾性,很難得到人敬佩。
楊武進內,直接到了總督府正堂,此時堂上只有沈溪和馬九二人…沈溪正在向馬九面授機宜。
“楊兄因何來訪啊?”
沈溪笑呵呵問道。
楊武臉上滿是擔心,道:“沈尚書不知道嗎?寧夏鎮那邊出了大亂子,有人起兵叛亂。”
沈溪嘲諷地笑道:“是嗎?那可真是稀奇,怎么大明九邊天天出亂子,不是說宣府鎮這里剛剛平息一場叛亂?唉,也是本官閉目塞聽,以至于這場叛亂怎么起來的都不知,更不清楚是如何平息的…這不,朝廷賞賜的公文來了,本官正在納悶兒,為何會名列受賞名單之中?”
聽到這話,楊武哭笑不得。
關于宣府地方民亂之事,他也是一頭霧水。
這件事本就子虛烏有,對于這一點楊武非常清楚,他不明白的是,既然這場叛亂從開始就是為了打壓沈溪,為何到最后居然會給沈溪首功?
楊武無法理解劉瑾用意所在,此時只能無奈地道:“沈尚書,這可不是計較軍功的時候,想必你對寧夏鎮叛亂有所耳聞,這次叛亂…乃是宗室發起,在大明已許久沒發生過這等事,絕非一般民亂那么簡單。聽說安化王叛亂后,寧夏鎮以及周邊的甘肅鎮、延綏鎮等不少軍將都歸順了叛軍!”
沈溪攤攤手:“楊兄不說,本官從何知曉?本官到宣府后,一直未過問軍中事務,到現在連宣府周邊情況都不甚明了,更不要說寧夏鎮那兒的事情了!具體情況,還要請楊兄你多賜教才是!”
沈溪一口一個“楊兄”,把楊武給叫懵了,想不明白沈溪為何對他這么客氣。
楊武心想:“如今朝廷怎么都是些怪人當道?明明是仇敵卻要幫忙奏功請賞,明明心中有恨卻笑臉相迎,這局面太過復雜,我也不指望高升了,只要安穩當一任巡撫即可,等期滿便辭官回鄉,不問政事!”
突然間,楊武萌生退意。
倒不是說他不想升官發財,而是因為他發現官場太過兇險,以他的能力根本無法勝任。
現在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官員都能給他上一課,主要內容就是如何做到心口不一。
楊武道:“既然沈尚書不知,那下官就簡單介紹一下…安化王謀反,乃是打著誅除閹黨的名號,這件事怕是要在朝中鬧出風雨來,而下官最怕的便是宣府這邊也出現從賊之人…沈尚書乃帝師,德高望重,若由沈尚書出面平息事端,自是最好不過。”
楊武跑上門來進言,讓沈溪出面平叛,多少有些讓人感到意外。沈溪心道:“本來還以為你是來傳達閹黨的意思,沒想到只是你擔心自己的官位和前途,特意來討好賣乖,你想脫離閹黨自立嗎?”
明白楊武不是受誰指使后,沈溪心里就有數了,道:“這件事在下無從定奪,一切都要等朝廷做出安排,楊兄請回吧!”
“呃。”
沈溪直接下達逐客令,楊武心里一沉,知道自己難以得到沈溪認同。
“唉,我也是愚鈍,之前因張炎光設計刺殺之事,我跟沈之厚就算撕破臉了。他就算不報復我,但也不會對我有好臉色看,我來豈不是自討沒趣?算了,還是早些謀劃離開朝堂為好,若是因安化王謀反之事導致閹黨傾覆,我跟著陪葬,那就太不明智了。”
楊武心里這么想,嘴上恭敬地道:“寧夏鎮的情況,下官已傳達沈尚書,既然沈尚書要等朝廷進一步指示,那下官就先告辭了…沈尚書千萬要留心來自三邊的緊急軍情,以保宣府、大同和偏頭關一線安穩。”
沈溪點了點頭:“多謝楊兄提醒,送客!”
他沒有送楊武離開的打算,言語上再客氣,禮數上也只能做到公事公辦。
楊武離開后,馬九帶著些許不解,問道:“大人,為何楊大人要找您商議軍情?他不是閹黨中人嗎?”
“管他呢。”
沈溪顯得無所謂,隨口解釋道,“楊武終歸不是劉瑾嫡系,他聽說安化王叛亂乃是打著‘清君側’的名號,生怕被閹黨牽累,來跟我示好不過是為了留一條后路罷了!”
馬九問道:“那若是閹黨被誅除,他…”
沈溪道:“閹黨的核心成員就那么幾位,任何一位君王在清除朝廷隱患后,都不愿意節外生枝,一切務求安穩,楊武想被下獄都難,不過他的官職就難以保全了。”
馬九終于明白過來,暗自感慨官場險惡。
沈溪看著手頭的公文,繼續說道:“一些緊要之事不適合寫在紙上,落人口實,所以你得把回京后要做的事情記牢了。你記住,中間我不會派人叫你更改行動計劃,務必有始有終,還得時刻防備閹黨眼線…料想劉瑾猜不到有你這個奇兵…”
馬九點點頭,目光中滿是堅毅。
沈溪嘆道:“這次你回去責任重大,不要讓人知道你回去,最好連家門都不入,我指派給你的都是湖廣子弟,這些人對你不是那么熟悉,只會聽命行事,可以最大程度保證你做事不受外界干擾,但若其中有人向外泄露風聲,你可便宜行事,一定不能讓消息泄露。”
“那…”
馬九用問詢的目光看著沈溪,想知道“便宜行事”權限大小。
看到沈溪做出格殺的手勢后,馬九立即明白過來,點頭道:“大人請放心,這次的事情,小人一定會盡心盡力做好。”
“嗯。”
沈溪點頭,“安化王打著誅除劉瑾的名頭起兵,朝野震動。但始終劉瑾謀反的野心不彰,要讓其徹底垮臺,我只能暗中幫他一把…這不算什么誣陷,你不必背負太大的心理負擔,總歸把圈套設好,只等劉瑾來鉆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