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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〇九章 時間差

  張彩偽造的地方奏本,所有細節都考慮到了,看上去像模像樣,仿佛宣府地方真的發生了民亂。

  先是偽造宣府巡撫楊武的呈奏,隨即是大同和宣府兩地御史的呈奏,一套流程走下來,張彩頗有成就感,將親手擬定的幾份奏本拿給劉瑾品閱。

  劉瑾看過后,連連點頭:“好,好!寫得好!趕緊謄抄幾份,交通政使司衙門,呈奏內閣,看內閣那邊如何應付!”

  “哦對了,這件事勿要告知焦中堂,他品性太過耿直,若不小心走露風聲,咱家可不知如何收場。”

  張彩笑道:“公公請放心,這件事由您牽頭,誰敢泄露半句?”

  “嗯。”劉瑾對于張彩這種隱晦的拍馬屁方式很滿意,一時間有種天下大勢盡在掌控之中的快感。

  隨即張彩、曹元和劉璣帶著偽造的地方奏本,夾雜各部的奏章一起交到通政使司,然后呈遞內閣。

  天黑前,奏本遞了上去,因涉及地方民變,雖然內閣明知有很大的可能會被劉瑾壓下去,但還是馬上做出票擬,內閣幾個大學士根本就沒想過這件事跟劉瑾有關。

  謝遷不在,焦芳基本掌控局面,他在這件事上只是做了順理成章的決定,沒有偏向劉瑾,也沒有幫謝遷,更沒有懷疑奏本的真實性,只是按照奏本所提內容擬定票擬。

  劉瑾拿到附有內閣票擬的奏本后如獲至寶,他知道當晚去見朱厚照無法如愿,所以趕在第二天一大清早面圣。

  朱厚照經過一宿荒唐,正困倦不堪,聽說劉瑾來了,有些不耐煩。但想到劉瑾呈奏的是關于鐘夫人和地方民變之事,只能強打精神、哈欠連天傳見。

  “…陛下,這是地方和六部上呈奏本,請您閱覽!”

  劉瑾不想主動攻擊沈溪,直接把地方和六部攻擊沈溪的奏本呈上…這些奏本全都針對沈溪,無中生有,極盡造謠之能事,幾乎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

  沈溪到地方后什么都沒做,卻被誣陷為大力推行改革,短時間內激起民變。

  朱厚照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隨便挑了幾份奏本看過,這些奏本行文都差不多,多采用白話文,淺顯易懂。

  “沈尚書才去地方一個月,就惹來這么多麻煩?難道是有人故意想借沈尚書去宣府的事情做文章,尋釁滋事?”

  經過一晚,朱厚照有些回過味來,畢竟沈溪去宣府的時間太短,就算要施行什么改革,從制定、頒布到具體執行,一個月的時間也未免太過緊湊了。

  劉瑾強詞奪理:“宣府本在陛下恩澤沐浴下,一片太平…陛下難道忘了去年韃子犯境后您所布仁政?若非沈尚書到任后改變既定政策,橫征暴斂,宣府百姓怎會造反?”

  朱厚照皺眉:“事情發生太過突然,讓朕冷靜一下,整理整理思路!”說完,他右手撐著下巴,左手掐著額頭兩邊的太陽穴,閉目沉思。

  過了半晌,朱厚照突然睜開眼問道:“地方民變之事朕已知曉,鐘夫人那邊又是個什么情況?”

  劉瑾愣了一下,這思維跳躍也太快了點兒吧?隨即他便反應過來,朱厚照對于地方上所謂的民亂根本不在意,更在乎朝思暮想的女人。

  “回陛下,錢千戶派人傳話,說是會在半個月內回京…”

  因為劉瑾根本沒跟錢寧溝通過,事實上他也沒機會見到此時仍在遼東的錢寧,只能隨口亂編。

  當然為避免露餡兒,回頭他會派人跟錢寧打招呼,若沒找到鐘夫人他也不懼,反正說是錢寧呈奏的,出了事拋出錢寧頂缸即可。

  “什么?還需要半個月…朕一天都等不及了!”朱厚照皺眉說道。

  劉瑾不想談太多關于鐘夫人的事情,有意引導話題:“老奴一定派人催促錢千戶早日回京…至于宣府之事,不知陛下要如何處置?”

  朱厚照一擺手:“什么處置?不過是地方上的刁民搗亂,些許小事就讓朕懲罰沈尚書,實在說不過去…若事情能順利解決,朕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責任,明白嗎?”

  劉瑾目瞪口呆,沒想到一番精心設計,到了朱厚照嘴里就這么輕飄飄一句,高舉輕放就此揭過。他非常不甘心,正想繼續進言,朱厚照已起身打著呵欠回后院去了,氣得他恨恨地跺了跺腳,沮喪之極。

  劉瑾陰謀陷害沈溪,自以為算無遺策,但他忽略了一個根本性的問題,那就是朱厚照對于沈溪的信任可說是根深蒂固,即便沈溪被貶斥,朱厚照心底也清楚是自己的問題,雖然對外信誓旦旦說他沒錯,但夜深人靜還是會自我反省。

  如此一來,劉瑾對沈溪的污蔑雷聲大雨點小,讓其大失所望。

  沈溪人雖在宣府,但他親手組建的情報系統卻滲透到了京城的方方面面,有任何風吹草動,沈溪這邊很快便會知曉。

  這次也不例外,事情發生僅兩天,沈溪便知道了劉瑾的小動作。

  “…劉瑾為陷害大人,除了在民間制造輿論,還以宣府、大同地方的名義上奏疏,通過通政使司和內閣呈遞司禮監,他再親手交給陛下,以示大公無私。陛下如今雖未做批示,但劉瑾一定會借題發揮,大人不能不防…”

  云柳得知這件事后非常氣憤。

  在她眼中,沈溪是正義的化身,劉瑾居然想通過造謠加害,簡直不可饒恕。

  沈溪卻顯得很坦然,并未因劉瑾陷害而有多煩憂,自言自語道:“不出意外的話,劉瑾又要斂財了…”

  云柳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道:“大人的意思,劉瑾會趁機加大對地方的搜刮,借口是平息叛亂?”

  沈溪微微頷首,道:“明擺著的事情,劉瑾做事首重利益,陷害我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伺機收走我手頭的權力…”

  “要是平叛由我這個宣大總督負責,他的利益自然會受損,因為軍權會落在我手中,這是他算漏的一招…我猜想他考慮清楚后會后悔,或許會想辦法彌補…”

  云柳眉頭緊鎖,認真思索沈溪的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恍然大悟道:“大人是說,劉瑾之前因為阻止陛下來宣府,所以編造謊言說宣府地方民亂,還說是大人您的責任,但他倉促間沒想過真有民亂的話,軍政大權會被大人收于手上?”

  沈溪點頭:“現在劉瑾正在興頭上,多半思慮不到這層,就算想到,他也覺得楊武等人能制約我。下一步,他肯定會大肆搜刮斂財,攥取足夠多的好處…劉瑾翻來覆去就那幾招,我都懶得想他下一步怎么走了!”

  云柳感慨道:“最清楚劉瑾之人,還是大人您哪!”

  沈溪笑道:“既然是敵人,當然要把他的所有套路摸清…劉瑾只是利用陛下獲取消息的渠道單一,加上陛下對他的信任大做文章,奈何區區民亂根本不能達到他的預期,只能通過斂財來宣泄,而這會進一步損害他在地方勛貴中的名聲…劉瑾又往絕路上邁了一大步!”

  云柳呆了一會兒,才請示:“大人,不知下一步您如何安排?”

  “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溪擺擺手,“京城這些糟心事由我來應付,我就隔著幾百里與劉瑾好好斗上一斗。”

  由始至終,沈溪都沒有把劉瑾的誣陷放在心里。

  如果劉瑾依靠這么低級的謊言就讓朱厚照把他的官職剝奪,那他曾經寄予厚望的正德皇帝就不值得牽掛了,可以安安心心回鄉蟄伏,反正他年紀輕,總有復出的一日。

  沈溪從未寄望過朱厚照對自己絕對信任,他仰仗的是這個皇帝學生心中平定草原的構想只有他能幫忙完成,如果他離朝,朱厚照絕對會放棄一切不合實際的妄想。

  沈溪的軍功實在太過顯赫,沒人想過沈溪也會打敗仗。

  當明白這一層后,沈溪就知道,劉瑾必須要破壞他在朱厚照心目中“戰神”的地位,否則永遠也沒機會向自己下手。

  沈溪已洞悉一切,巡撫衙門那邊還懵然無知,無論是巡撫楊武,還是劉瑾派來的張文冕和江櫟唯都不知情。

  沈溪準備打一個時間差,決定當日去巡撫衙門走一趟。

  去的是敵人的地頭,沈溪做好準備,沒有提前通知,直接帶上王陵之、朱山等一眾隨從,浩浩蕩蕩往宣府巡撫衙門去了。

  當沈溪人到巡撫衙門大門外,楊武才得知消息,嚇了一大跳。

  “…什么?沈尚書人已經在大門外,準備進來了?”

  楊武對沈溪可說非常忌憚,甚至是避諱,因為沈溪在大明軍隊中地位很高,那些當兵的聽說沈溪來了宣府,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一樣,精神振奮,嗷嗷直叫,讓楊武看了心里直發怵。

  他很清楚,沈溪在邊軍中的聲望無人可比…誰都想建功立業,而沈溪出了名的戰無不勝,無論多么可怕的對手,在沈溪面前都可以摧枯拉朽般消滅掉。

  沈溪親手指揮的土木堡之戰,可說是大明乃至整個華夏歷史上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經典戰役,時間又發生在賞罰分明的弘治朝,普通士兵戰后基本都做了軍官,京營官位不夠分配很多就編到九邊軍中,少部分幸運兒如今已經成為中層將領。

  這些人平時老在士兵面前吹牛,自己當時跟著沈溪有多風光,怎么從一個小兵跟著沈尚書打幾場硬仗就能得到多少軍功,有多少田宅賞賜,一來二去軍中便相信了一個傳言,那就是跟著沈溪有肉吃。

  楊武雖然是閹黨中人,但中下層將領甚至是士兵,不可能人人都加入閹黨,人心向背也決定了軍隊整體走向。

  楊武對文祥晉道:“你去阻攔一下,本官稍后就出去,一定不能讓沈尚書進府來。”

  文祥晉好奇地問道:“大人,為何不讓沈尚書進府?”

  楊武咆哮如雷:“你是想讓他知道本官府宅藏匿有要殺他的人?還是說準備讓本官利用這次機會直接動手?”

  “這…”

  文祥晉嚇了一大跳,趕緊勸阻,“大人,萬萬不可,沈尚書乃帝師,若在巡撫衙門公然行刺殺之舉,怕是大人逃脫不了誅滅九族的下場。”

  “知道還不快去?本官稍做準備便去見他!”

  文祥晉歇斯底里說道。

  沈溪神色輕松,不需要考慮見到張文冕和江櫟唯情況會如何,他知道楊武一定會避免雙方碰頭。

  等了差不多一刻鐘,巡撫衙門出來人,正是楊武的幕僚文祥晉。沈溪到宣府后尚未見過此人,不過在他調查中,知道文祥晉頗受楊武器重。

  文祥晉上前恭敬見禮,然后道,“沈大人稍候,我家大人很快便會出來迎接。”

  沈溪抬抬手:“不必那么麻煩,本官有要緊事見楊巡撫,只管入內,到大廳等候便可。”

  說完,沈溪邁步向前,這下可把文祥晉急壞了,趕緊阻攔:“大人…正所謂客隨主便,您如此進去,始終不那么合適,不如先到門房等候,由我家大人帶您進去…”

  沈溪好奇地問道:“怎么,這巡撫衙門有不可告人之事,以至于本官都不能進內?”

  文祥晉非常尷尬,就在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時,楊武姍姍來遲。

  遠遠地楊武便拱手:“哈,這不是沈尚書么?旬月不見,沈尚書身體健朗如舊…還等什么?快為沈尚書準備車駕,到宣府最好的酒樓為大人接風洗塵!”

  沈溪打量楊武,故作疑惑地問道:“楊巡撫之前不是說在巡撫衙門設宴么?怎么突然又改到酒樓去了?”

  “唉,這不是怕怠慢了沈尚書您?”

  楊武笑容滿面到了近前,沈溪從夕陽余暉中看到楊武眉角間滲出的豆大汗珠,顯然這會兒楊武為難至極。

  沈溪沒有跟楊武打哈哈,直接點頭:“既然楊兄有安排,那就請吧!”

  楊武被沈溪突然而來的稱呼嚇了一大跳,一時間竟有些受寵若驚。由于事發突然,車駕來不及準備,楊武便邀請沈溪步行前往,對此沈溪也沒有推辭。

  宣府鎮文官中官職最高的二人,居然并肩從街巷中走過,這場面非常少見。好在沈溪入城以來沒深入民間體驗風土人情,此番倒也有前世游玩古鎮的閑情逸致。

  來到宣府最有名的清遠樓,楊武請沈溪直上二樓雅間,親自為沈溪斟上茶,笑道:“沈尚書,這清遠樓的涮羊肉可是一絕,平時在下偶爾會過來打打牙祭,若您不嫌棄的話,以后可以經常過來,絕對不會讓您失望…”

  沈溪點頭:“正好見識一下,席桌上本官還有要事要跟楊兄商量。”

  “不敢當,不敢當。”

  楊武笑道,“在下雖虛長幾歲,但跟沈尚書相比,官位和資歷遠有不及,焉能被冠之以‘兄’相稱?有何事沈尚書只管說,若在下能幫忙,責無旁貸…哈哈,沈尚書可是帝師,在下有機會當面請教,實乃三生修來的福氣…”

  請: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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