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夏沒有跟謝遷過多糾纏之前太子出宮之事,徑直道:“于喬,你要多提點一下沈家郎,他這幾年多數時間都在外為官,難免心浮氣躁,妄自尊大,不若你久居京城,與世無爭…”
謝遷忍不住打量劉大夏一眼,臉上帶著幾分不耐煩:“這些話不用你們提醒…當我心中不會估量么?難道除了告誡,就沒有別的事可談?”
劉大夏笑了笑,道:“還能有何事?不過是想讓你多提點一下沈家郎…他年少得志,官運亨通,除了你謝于喬外,旁人的話他未必肯聽。saaxs”
“統領六省軍務非兒戲,誰知他是否能省身克己,惟明克允?張永和劉瑾二人,之前便治不住他,這會兒即便擔任監軍也多半形同傀儡,軍中之事可說皆出他一人之口,這權力大了,心也就會相應膨脹,要是到難以控制的地步…”
“夠了!”
謝遷打斷劉大夏的話,怒氣沖沖地道:“沈溪小兒這幾年一直老實本分,你既然對他不放心,作何還要推舉?劉尚書,時候不早,你我都該回府歇息,老夫告辭!”
謝遷護犢情深,沈溪可是他孫女婿,別人惡意中傷,他焉能接受?為了讓沈溪將來有所成就,他甚至不惜跟老友劉健、李東陽等人翻臉,更別說交情淺上一截的劉大夏了。
劉大夏望著謝遷的背影,搖頭輕嘆,在他看來,舉薦沈溪只是順應皇帝的意思,并非是最好的選擇。
但眼下西南軍務,似乎只有擅長領軍的沈溪出面協調最為合適,換作別人,他反而更擔心。
這就是所謂的“兩害相權取其輕”,但誰也不知道如此取舍是否正確,只能靠時間來證明一切了。
沈溪拿下武岡州州城是在七月二十二。
隨后他又用三天時間,派出兵馬將州城附近的村鎮掃蕩了一遍,確定叛軍一路經城步退入桂北,另一路則翻越苗山,經山口退往靖州綏寧縣境內。
就在沈溪調遣寶慶衛兩個千戶所守住山口,堵住叛軍東進的道路,準備往靖州出兵,先行將湖廣境內戰事平定時,獲悉自己升遷為左都御史、掛兵部尚書銜、統調西南六省兵馬的消息。
這天是七月二十六。
朝廷以驛路,每日八百里加急傳書,將朝廷最新決定傳到沈溪所在的武岡州,沈溪瞬間榮升六省總督,雖然只是協理軍務,但六省兵馬盡歸他掌控,整個大明如今就他掌握的兵馬最多。
中軍大帳內,沈溪看到皇帝頒發的圣旨,同時領到領兵的節鉞,一時間竟然有些別扭,他很清楚現在自己有多引人矚目…之前朝中文官集團便專門針對他,現在他風頭更盛,想要再保持低調基本不可能。
王禾跟蘇敬楊則既為沈溪感到高興,又為自己的前途憂心忡忡。
照理說,沈溪權力越大,他們作為追隨者,越可能得到重用和提拔,只要立下一定戰功,沈溪就能把他們調到九邊或者是五軍都督府這樣的要害衙門,就此傍上沈溪這座靠山,前途無憂。
但他們更清楚一件事:沈溪節制六省軍務,意味著有更多的人前來巴結。
從今天開始,六省都指揮使、行都指揮使的軍將都會把沈溪當祖宗一樣供著,他們想獨攬軍功已然不可能。
但在面子上,王禾跟蘇敬楊說了不少恭維話,其惡心程度讓沈溪聽了一陣心煩,他揮揮手,道:
“明日出兵計劃不變,不管朝廷委命本官何職,本官手頭直屬兵馬也就你們,本官領軍,從來不靠人多勢眾,而是倚仗精銳兵馬取勝,你們做好自己分內的差事便可!”
這話好像定心丸,讓王禾和蘇敬楊終于好受許多,但他們怕沈溪只是隨口說說,因為他們知道現在的沈溪權柄大到了什么程度,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吹口氣或許西南六省都要震動幾下,偏偏沈溪還不是那種喜歡中庸守舊的官員,以后有得折騰。
蘇敬楊和王禾領命回各自營房整兵,此時武岡州城內人去屋空,不僅官員跑了個精光,連百姓都沒剩下多少,所以軍隊都圍繞著州衙建立營區。
除了請寶慶衛派出兩個千戶所鎮守山口外,沈溪又臨時征調衡州衛四個千戶所駐守武岡州,他怕自己領兵離開后,桂北的叛軍再次北上,武岡州得而復失,所以只能從相對安全的衛所調兵。
四天前,馬九奉沈溪令,帶著總督府以及湖廣都司的文書,騎快馬前往衡州府傳令,這天下午申時,馬九終于返回,身邊帶著衡州衛衛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和下面的千戶、副千戶。
中軍大帳中,馬九為沈溪作引介,衡州衛這邊副千戶以上軍官十五人,沈溪一一見過,隨后鄭重囑咐:
“本官即將領兵前往靖州,地方上的事務,本官不會過多干涉,后續藩司衙門會征調賦閑文官前來臨時執掌州衙,恢復民生,你等只需好好配合即可…”
衡州衛這些將領,唯唯諾諾,哪里敢有半點意見?
沈溪雖然擔心這些人會欺壓回歸家園的本地百姓,但如今軍情緊急,他必須要盡快領兵西進,沒太多時間理會地方事務。
見過衡州衛將領,沈溪回到州衙,恰好碰到地方鄉紳帶著禮物前來恭賀。
沈溪晉升左都御史的事情,在軍中算不上什么振奮人心的消息,因為在許多大字不識一個的普通將士心目中,完全分不清左都御史跟右都御史有何區別,只知道沈溪是軍中最高統帥,只管聽命行事便可。
但在地方士紳看來,沈溪在這當口晉升絕對是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沈溪升官,意味著手上的權力更大,得到皇帝的寵信更多,將來在朝中的地位更高…
士紳多趨炎附勢,這時代的官員都是流官,一般做個幾年就會遷任他方,士紳掌握著地方上絕大多數資源。
武岡州士紳深得明哲保身之道,之前叛軍攻來時,他們大多聞風而降,送出一批錢糧保得平安。但當沈溪領兵到來時,叛軍連夜撤走,這些士紳在地方上有大量土地和屋舍,自然不會放棄家園,立即撥亂反正,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先是官軍進城時,他們組織起來,帶著豬羊糧草犒勞,如今聽說沈溪升官,又再次送上祝賀的禮物。
即便如此,地方士紳依然戰戰兢兢,生怕沈溪定他們個通匪的罪名,將他們抄家滅族,因現在沈溪在六省一家獨大,一切都由他說了算,到時候死了都沒地方喊冤。
一旦沈溪離開,地方上的事務便落進他們手中,因為藩司衙門在確定這種少數民族和漢族百姓混居地方的官員時,通常會尊重地方士紳的意見。
不管仗怎么打,這批人的利益都不會受損,即便城池落進叛軍之手,他們都能混得風生水起,改朝換代也不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