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面色深沉,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李東陽神色陰晴不定,最后選擇了沉默。
質疑沈溪,其實就是質疑謝遷,就算李東陽為了內閣的和諧,也不能公然質疑同僚,所以他選擇不說話,但心中一時難以釋懷。
馬文升道:“諸位臣僚,如今正陽門大捷,北寇撤兵,是否該馬上進奏陛下?”
劉健抱著謹慎的態度:“此事先求證過,再行定奪!”
即便到了這地步,劉健還是不信韃靼人只是因為一時失利便全線撤退,這讓謝遷有些羞惱成怒。
謝遷心想:“我都說得那么詳細了,居然還不相信,分明是看不起人!再則,質疑我也就罷了,居然還懷疑沈溪的功績…沈溪小兒雖然平時行事偏激,鋒芒畢露,但終歸為大明建功立業,你們這些人如此質疑一個功臣,莫非是要讓我大明將士寒心?”
熊繡道:“那就派兵部要員前往正陽門,調查詳細情況。”
“可!”
劉健思慮半晌,點頭答應:“那我等便移步文華殿等候!”
等兵部幾名官員先行離開前往正陽門調查,一行從文淵閣出來,尚未過文華門,便遇到一行人行色匆匆進宮,卻是朱厚照帶著近侍和侍衛從正陽門回來,見到劉健等一眾大臣,頓時眼睛放光。
一個孩子剛剛做了一件表現優異的事情,最需要旁人贊揚,即便貴為太子也不能免俗,所以朱厚照才會特地繞道文淵閣。
急匆匆上前,朱厚照美滋滋地招呼:“諸位大人可好?本宮正要前往乾清宮,你們這是去何處?”
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一眼,劉健回道:“往文華殿待詔!”
朱厚照道:“不用待詔了,直接跟本宮去見父皇就是,相信父皇聽到大捷的消息,一定會很高興,說不定會當場賞賜諸位大人!”
在場大臣對于賞賜沒半點兒興趣,正所謂食君之碌擔君之憂,何況幾位頂級大臣在這次京師保衛戰中表現只能說是中規中矩,哪里有什么值得賞賜的功勞?
謝遷與太子關系最好,上前說道:“太子殿下盡管先行去見陛下,臣等暫且在文華殿等候!”
朱厚照笑了笑,便帶著人興沖沖往乾清宮而去。
等太子身影消失在宮殿盡頭,在場大臣臉上的神色或多或少有幾分凝重。進入文華殿,當班太監送上椅子,幾位重臣屁股還沒焐熱,蕭敬急匆匆而來:“諸位大人,正陽門戰事如何了?陛下那邊急著知曉!”
內閣首輔劉健迎上前,謹慎說道:“或取得大捷!”
“嗯?”
蕭敬沒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細細琢磨后才道,“劉少傅,您這話,咱家有些不太明白,大捷就大捷,怎是或許?莫非戰事尚未結束?”
劉健難以作答,訥訥無言,謝遷連忙代為解釋:“正陽門戰事已結束,沈溪正帶兵對狄夷兵馬展開追擊,相信很快便有戰報傳來!”
謝遷本以為蕭敬會眉開眼笑,卻見蕭敬連連擺手:“別介,難得將北寇兵馬殺退,作何沒事生事?守著京城九門,確保京師無恙,這才是陛下期盼的!”
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說話極有分量,馬文升不解地問道:“這是陛下吩咐?”
蕭敬閃爍其詞:“諸位大人請示過陛下后再做決斷吧,請跟我前往乾清宮見駕!”
乾清宮正殿。
龍椅上,朱祐樘一邊咳嗽,一邊聽兒子滔滔不絕講述今日正陽門戰事。對于兒子的話,弘治皇帝基本是左耳進右耳出,因為他對自己的兒子不信任,很多話聽起來感覺像是胡扯。
什么主動自崇文門出擊的大明騎兵與蒙古鐵騎正面碰撞而不落于下風,什么大明騎兵統領有萬夫不當之勇,什么步兵以軍陣加入戰場后韃子狼狽撤退等等,這些都像是評書中的內容,只不過被兒子口述出來,未必真實可信。
“咳咳,太子…你且慢些說!”
朱祐樘聽兒子說話好似連珠炮,有些不耐煩了,“你便說,正陽門戰事是勝是敗?如今正陽門可在我大明掌握中?”
朱厚照滿腔興奮被潑了冷水,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冷靜下來,琢磨后說道:“父皇,這場戰事自然是大獲全勝,但正陽門情況可不那么好,兵部一個叫王守仁的郎中,我讓他暫時接管正陽門防務,您猜怎么著?他一把火把正陽門給燒了!”
朱祐樘聽說打了勝仗正寬慰,繼而聽到有人把正陽門燒了,好似還是自己人,一時顧不得想王守仁是誰,喝問:“誰?誰人敢燒正陽門?”
朱厚照聽出老爹語氣不善,連忙解釋:“父皇,您不必著急,這個王守仁跟沈先生是同一年的進士,王翰林的兒子。”
“這王守仁啊,不是故意要縱火燒正陽門…不對,他是故意的,但目的是為了令韃子退卻,只是他這一把火下去,不但燒死很多韃靼人,也燒死不少大明官兵,好在沒把門樓引燃,不然維修起來恐怕是項大工程。”
“至于縱火的效果嘛…應該湊合吧,不過如果不是沈先生在城外領兵將韃子主力拖住,其實這把火作用不是很大,反倒是我被這把火嗆得不輕,當時難受極了!”
朱祐樘得知放火只是為了阻斷韃靼人攻城,稍感寬慰,對旁邊服侍的太監道:“蕭公公呢?為何不見諸位臣工?”
朱厚照興沖沖道:“父皇傳見那些大臣嗎?嘿,我剛才見到他們來著,他們說去文華殿待詔,父皇,孩兒覺得這回延綏巡撫沈溪立下首功,其次是謝先生…也就是謝閣老。再就是那個王守仁的功勞也不小…”
話匣子打開,朱厚照的嘴巴完全停不下來了。
以他的年歲,全無執政經驗,卻在戰后為他人請封,殊不知他越是為誰說話,朱祐樘越不滿。
雖然是父子,但朱祐樘難免會想,你這小子才幾歲,翅膀沒長硬,就學會收買人心,你看看你請功的是些什么人?
一個是領兵的朝中二品大員,一個是內閣次輔,還有個兵部郎中王守仁,但這個王守仁卻有個即將入閣的老爹…你栽培黨羽的用意也太明顯了吧?我這還沒過世呢,難道就要搶班奪權!
即便是論功行賞,也應該是由我一言而決才是!
另外,如果朕按照你的請求給這幾位請了首功,那劉健、李東陽、馬文升和劉大夏會怎么想?
朱厚照還想說什么,弘治皇帝一擺手:“皇兒,你不必說了,先去見你母后,這幾日她牽腸掛肚,每日都為你燒香祈福,你平安回來便該過去請安!”
朱厚照興奮地說:“父皇說的是,兒臣這就去坤寧宮給母后請安,但兒臣很快就會回來,因為兒臣想聽聽那些大臣說什么!”
朱厚照這年歲,最需要人表揚,所以當他建功立業后,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得到別人的肯定,最好是人人稱頌,拍他的馬屁,那才過癮。可他的父親,弘治皇帝朱祐樘,心中的想法卻跟兒子截然不同。
朱祐樘不希望兒子狂妄自大,另外他非常在意朝局穩定,不想因為一兩個不穩定因素導致君臣離心離德,而沈溪就是他心目中的不穩定因素。
朱祐樘身體不好,強撐著身體等候消息,劇烈咳嗽中,他突然感覺一雙細膩的手輕撫自己后背,頓感一陣溫馨,即便沒回頭看是誰,弘治也知道此人是自己的妻子,與自己相濡以沫近二十年的張皇后。
“皇后?”
朱祐樘閉目享受一會兒,才回起頭,用溫柔的目光打量妻子。
張皇后埋怨:“皇上,龍體不適,為何要強撐著出來接見大臣?留在寢宮不好嗎?皇兒跟臣妾說了,京師戰事已結束,那些流寇都撤兵了!”
朱祐樘輕嘆:“不是流寇,而是蒙元余孽韃靼人。如果只是一群流寇,情況就沒這么危急了…皇后,你身子不適,先回去歇著吧!”
夫妻正敘話,蕭敬匆忙進來。
蕭敬弓著腰上前,見到張皇后在場,頓時訥訥不語。
朱祐樘道:“蕭公公,何事啟奏?”
蕭敬這才回道:“回陛下,劉少傅、馬尚書等人,已在殿外等候,可傳見?”
朱祐樘連忙道:“傳見,快些去,正陽門戰事勝利結束,韃子也終于撤離,這段時間朕身體不適,如果沒有這些大臣撐著,或許朕的江山已然不保!”
張皇后埋怨:“皇上,您言過其實了,那些大臣,本來就該為您分憂。再者說了,京師穩固,莫說是韃靼人,就算天兵天將來了,也殺不進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