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兵打騎兵,彼此間的數量差別微乎其微,到最后居然是步兵大獲全勝,可以用奇跡來形容毫不為過。
三軍將士興奮異常,一輩子沒經歷過如此這般跌宕起伏的生死大戰,到如今一場戰事下來,居然能死里逃生,除了為能見到明天的太陽而慶幸不已外,情不自禁地為那些葬身在戰場上的袍澤悲哀不已。
沈溪登上騾車的木制高臺,巡視了一下戰場,下車后命令簇擁身邊的幾個把總,把明軍將士的遺體全部收拾起來,統一拉到城北的高地,安排一千民夫盡快把官兵下葬。至于韃靼人的尸體,需要仔細搜刮一番并砍去腦袋后,任其暴尸荒野。
這些韃靼人自打從榆林衛破關而入,一路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每一個人身上腰包都鼓鼓的,如今全部便宜了大明官兵。同時現在天氣轉冷,夜晚難熬,韃靼人身上穿著的袍子和皮衣,也全部被脫了下來。
大明軍隊中那些傷兵,則被送上驢車或者騾車,送回城中,沈溪吩咐從難民中挑選出兩千精壯,專門用來照顧傷兵。
唯一可惜的是,當明軍尾隨逃跑的韃子騎兵進入韃靼人的營區時,留守的韃靼人已將所有戰馬帶走。
好在,韃子營中儲存有大量牛肉干、奶酪等干糧,還有鹽巴和茶葉等物資,加上此次戰場上倒斃的戰馬拖回去腌制也可以充作糧食,可以說此次大捷,足以讓讓一萬軍隊在未來兩三個月內不愁糧食。
另外,韃靼軍營中,還繳獲了一百余箱金銀,這是韃靼幾個千戶隨身攜帶的劫掠所得,現在全部便宜了明軍將士,收獲之豐可謂前所未有。
胡嵩躍再次出現在沈溪面前時,對沈溪的態度已不再是之前桀驁不馴的模樣,和其他把總一樣,簡直把沈溪當成神仙看待。
雖然表面上看沈溪統率了八千大軍,但實際上刨除兩千民夫后,只有不到五千多步兵和少量騎兵,居然跟韃靼四個千戶的騎兵隊伍血戰,決戰地點還是平原地帶,最后結果是明軍大獲全勝,這已完全超出胡嵩躍的認知。
以前期冀過自己在戰場上獲取功勞,但也從不敢想會是眼前這般對韃靼人擁有壓倒式的勝利。
胡嵩躍此時眉頭完全舒展開,筆直地站在沈溪坐著的驢車旁邊,恭恭敬敬地行禮:“大人,此役俘虜韃子六百余,獲取韃子頭顱三千二百顆,還繳獲完好無損的戰馬五百匹,可惜的是留守敵營的韃子帶著營中的所有戰馬逃走了!”
沈溪點了點頭,問道:“沒有追擊吧?”
“大人放心,稍后末將就帶人去追趕,一定不能讓韃子將土木堡的訊息傳遞出去!”胡嵩躍拍著胸口道。
“你不是說韃子把營中所有的戰馬都帶走了嗎?也就是說他們每個人起碼可以有十匹馬換乘,你能追得上?”
沈溪沒好氣地斥責一句,然后吩咐道:“既然韃子的頭顱已經摘下來了,軍功方面你自然不用再擔心沒你的份兒。你趕緊把手里的活交給別的把總,帶著你的馬隊和騾子、驢子以及水車,前往城南十五里外載水。”
胡嵩躍驚訝地問道:“沈大人,這仗都打贏了,還有何可擔憂的?為何不讓三軍收拾停當后,立即整頓兵馬東行,難道…我們還要留在這殘舊不堪的土木堡?”
當胡嵩躍問出這個問題時,劉序等人也都靠了過來,他們同樣想知道沈溪下一步行動計劃,說明白點兒就是何時撤兵。
取得殲滅韃子四千余眾的大捷,足以向朝廷交代了,下一步就該考慮如何邀功,在胡嵩躍、劉序、朱烈等人看來,這會兒撤兵回到居庸關等待朝廷的封賞再合適不過。
沈溪苦笑道:“這次來的,僅僅是韃子一路人馬,按照韃子的規矩,肯定后續第二波和第三波人馬正在趕來的途中,若不能趕緊收拾妥當、準備好水運回城塞中,或許今天晚上第二波韃子就會趕到,那之前的勝利就付諸東流了。”
劉序勸解道:“大人,此時乃是撤兵回居庸關的最佳良機啊!再說了,就算我們不撤回居庸關,但前往懷來衛城暫避也可,怎么都比留在土木堡安全吧?”
“大人請三思!”
很多把總和指揮都湊了過來跟沈溪說項。
之前這些人都是眼高于頂,做什么事情都不跟人商議,但在今日戰事結束后,他們發現沒有沈溪,根本就不可能打勝仗,當逃兵哪怕只有一成存活的幾率,都比留下來更有前途。
如今沈溪提出必須留在土木堡的命令,他們所抱的已經不是“你愛干嘛干嘛老子不伺候了”的思想,而是過來苦勸,希望沈溪能“體諒大局撤兵回居庸關或者是退往懷來衛城”。
沈溪解釋道:“我們昨晚連夜組織挖掘水井,今天又出來打了大半天的仗,官兵們能夠動彈的已然不多。此時集合啟程,我們需要多少時間才能趕到懷來衛?如果恰好與韃靼人的第二波軍隊撞上,那我們很可能就會面臨全軍覆沒的局面,那今天的大勝對我們來說有什么意義呢?”
“所以,當務之急是一邊組織搶水,一變是打掃戰場,等差不多了就撤回土木堡。不管敵人來不來,手里的水越多越好,如果確定敵人后續沒有援軍,那我們休息一晚,明天就出發回居庸關!”
劉序等人皆都不言。
如果真按照沈溪所言,韃靼騎兵恰好趕到,而大明官兵一場苦戰下來,早已精疲力盡,如果雙方遭遇,韃靼人絕對不會給明軍第二次機會,在陣型不整又官兵精神和體力皆都不濟的情況下,沈溪這路人馬除了潰敗不會有第二個結果。
沈溪下令:“傳本官軍令,立時派出所有的騎兵,以及會騎馬的五百步卒,帶上這次作戰繳獲的五百匹戰馬,會同一千名民夫,帶上城內所有水車和騾馬驢子,前往城南補充水源,若誰逃走,一律就地格殺。”
“另外,打開土木堡東城門除了選拔出來的兩千精壯外,其余百姓皆都送走,每人可以送一斤干糧。”
“三軍上下不得作出擾民之事,否則刀斧手法辦!”
沈溪于此時強調軍規軍紀以及軍令的重要性。
這一戰中,大明逃兵不多,主要是明軍被困土木堡,后又被沈溪壓縮在一個狹小的軍陣中,但仍然有二十多人逃跑,主要發生在戰事膠著時。
這些逃兵目前逃出的距離不遠,若派騎兵追擊,仍能將人追回,但沈溪覺得沒那個必要,不能為了追幾十個人而令大戰略發生改變,現在的重點是要集中兵馬,準備好水源,留守土木堡靜觀變化,如果時機成熟,立即東撤絕不猶豫。
清點和打掃戰場一直持續到上更時分。
沈溪給三軍將士的要求,必須在三個時辰內完成戰場的清掃以及填埋好將士的遺體,撤回土木堡。
胡嵩躍前去城南十多里的地方運水,前后也不能超過三個時辰。
這次輪到劉序好似蒼蠅一樣在沈溪耳邊嗡嗡作響:“大人,為什么不令三軍往城南,飲過水之后再回來?”
沈溪哭笑不得:“你去喝,能喝多少?就算能裝運回來,但若是韃靼騎兵殺至,可有屏障鎮守?”
劉序剛想說韃靼人未必會殺來,就見遠處有快馬到來。
兩名夜不收一直沖到土木堡西城門才停下,其中一人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高聲道:“北寇一路騎兵于今日清晨卯時抵雞鳴驛!”
劉序皺起了眉頭:“這算什么情報,都過去一天了才回報,消息是否太過滯后了一些?”
沈溪思索后說道:“韃靼后續人馬早在今日清晨卯時便抵達雞鳴驛,而韃靼騎兵一天的行進速度差不多在百里左右,到現在這路人馬還沒來,說明他們中途耽擱了,應該還不知道土木堡這邊發生了什么。”
“傳令三軍,將韃子的營帳拆除后即撤回城中,至于城中未及撤走的百姓,暫且別驅趕出城,只留城南大門,隨時等胡將軍運水入城!”
城外已經不能久留,就算沒收拾好戰場,也必須馬上停止,回到城塞內躲避方為上策。
此時大明官兵用自韃靼騎兵那兒繳獲的牛肉干和羊皮水袋,美美地飽餐一頓,周身有了力氣,不復開戰之初萎靡不振的模樣。
但目前城中面臨的最大問題仍舊是缺水,若胡嵩躍帶著馬隊當了逃兵,或者運水回來時與韃靼人的援兵迎頭撞上,那沈溪為了保證戰力,必須趁著韃靼追擊人馬立足未穩發動進攻,但那樣屬于不得已而為之,勝算很低。
沈溪心道:“老胡啊老胡,你們這群窩囊廢我不跟你們計較平日膽小如鼠,別當逃兵就行,差不多來得及將水運進城,有一滴水算一滴,土木堡能多熬一天算一天!”
沈溪對于韃靼追擊兵馬數量和戰力不了解,他現在只期冀宣府鎮和北邊的張家口堡等堡壘要塞可以多堅持幾日,如若這些地方失守,韃靼兵馬絕對會騰出手來跟沈溪正面交戰。
一次殲滅四千韃靼兵馬,打的是韃靼人措手不及,有僥幸的成分在里面,韃靼后續兵馬只要聽到突圍逃走的韃靼人的傳報,知道沈溪的戰略,那這招就不能再用了,以為對方根本就不用迎擊,只需要在周邊周旋,或者干脆突入土木堡城中,斷掉明軍的退路,最后的結果只能是沈溪這路兵馬因為無法長時間保持陣型而面臨大敗。
很快,京營人馬撤回土木堡,同時押解城堡中的還有六百名韃靼人戰俘,這些戰俘全都五花大綁,同時送進城的還有自戰場以及從韃靼營中搜刮到的物資,以及韃靼軍主帥火綾。
唯獨沒有回來的,就只剩下沈溪派出的胡嵩躍的六百多騎兵,包括運送水的騾車、驢車、馬車等。
沈溪并未傳見火綾,雖然他跟火綾是老熟人,但沈溪知道火綾對他恨之入骨,韃靼人馬當初在榆溪河一戰的慘敗,造成韃靼內部多年內亂,至于火綾死了丈夫,沈溪就不清楚了,本身沈溪也不會關心這種事。
在沈溪看來,草原男人和女人不會跟大明朝的人一樣講究從一而終,草原上的女人基本是男人的私有財產,甚至可以被自由買賣。
男人可以把女人作為附庸,女人有本事的話也可以反其道而行,火綾死個丈夫,完全可以再找多個丈夫,只要她有權勢和地位。
就在沈溪站在西門城頭上思考如何應對“胡嵩躍當逃兵沒有水源補充”時,劉序匆忙而來,道:
“大人,胡把總回來了,帶來三百車水,此外所有騾子、馬和驢的背上,水袋俱都裝滿,城中士兵飲水有望,只是那些百姓…有些麻煩,這會兒不給他們水,也不允許他們出城,正在鬧事!大人,是否殺幾個,立立威?”
沈溪道:“之前兵馬出城,城內難民就在鬧,不過他們鬧來鬧去,只是為了水和糧食。這樣吧,土木堡本身不大,也容不下這么多人。之前我們已經挑選了兩千青壯,剩下的人既然想出城,就打開城門送他們走,還是按照之前那個條件,每人發一斤糧食。至于他們是死是活,輪不到我們來管了。”
“即便他們留下來,我們再無多的水和糧食分給他們,有我們鎮守土木堡,始終會讓這些難民往東的逃難之路走得更順利、更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