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伯和朱六嬸討價還價,沈溪不想參與,心里在乎的只是這十幾個面黃肌瘦、連最基本替換衣服都沒有,一心等待自己被賣出去的女孩。
牙婆美其名曰介紹貧家女兒到大戶人家做丫鬟或者妾侍,但實際上已經形成人口買賣、蓄養的模式。只是京城的牙婆更為急功近利,沒有江南養瘦馬的耐性,基本是短時間內轉賣,最長在手上不會超過一年,主要在于成本問題。
這年頭沒有化肥,沒有雜交水稻,連紅薯、土豆和玉米也剛剛引進,養活一口人很不容易,每個人在這世上僅僅只是為了生存下去,只有達官顯貴才會追求精神上的需求,普通百姓只是為每日兩餐一宿而奔波勞碌。
沈溪睡到上更時分起來,發覺自己身處昏暗的空間,孤單寂寥的情緒在胸臆蔓延。
沈溪起身點燃燭臺,看了看外面的院子,不知這會兒云伯是否走了,但料想下午買那么多丫鬟,必須得安置妥當才行。
沈府雖然很大,但前后幾進院子多是主人房,留給丫鬟的都是偏院的廂房,因為長久沒人住,需要打掃。
沈溪本想提著燈籠出屋,但想了想,伸手將燭火掐滅,踱著步摸黑出了房門,通過院子和回廊來到前面的書房。
從書房望出去,前院亮著燈火,說明有人,等沈溪通過客廳和正堂走出來,嗅到一股不錯的飯菜香味。
沈溪摸了摸肚子,餓了。
正堂另一側連接飯廳的屋子里,十四個之前沈溪見過的女孩子,還有兩名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面帶稚氣的小丫頭,正跪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張小方桌或者凳子,上面擺著碗筷。
云伯的兒媳婦正在給一干丫頭盛飯,丫頭們側頭見到沈溪到來,趕緊將手里的碗放下,一齊向沈溪磕頭。
沈溪擺擺手,問那婦人:“云伯呢?”
婦人趕緊朝沈溪行禮,道:“回老爺的話,公公回府去了,擔心晚上這院子沒個人照應,便留賤妾在此處給這些個丫頭準備飯食,這都已經是第二鍋了!”
沈溪看看偌大的盛飯的盆子,頓時明白過來。
一次要管十六個饑腸轆轆的人吃飽,難度還是很大的,這些新來的丫頭不知道吃菜,捧著飯碗就是一通海吃…人在缺衣少食的情況下,只有能填飽肚子的米飯和御寒的粗布、麻衣才是最實在的。
沈溪本想讓婦人將那些女孩面前沒動過筷的菜盤給他端過來,但想了想,還是算了,跟丫頭搶東西吃,這個老爺也太沒品了!
“繼續吃!繼續吃!”
沈溪無奈地擺手,在屋子正中的藤椅上坐下。十六個丫頭什么都不做,齊刷刷看向沈溪,等待新主人給她們交待事情。
可沈溪哪有什么事情需要交待?
“看著我干什么?吃你們的!等吃飽飯…”
沈溪沖著婦人揚了揚頭,吩咐道:“后院的大箱子里有一些舊衣服,等下找出來給她們換上,一個二個都梳洗好,收拾干凈,晚上偏院的廂房讓她們住進去。”
隨后,沈溪站起來,向所有看向他的丫頭道:“房間你們自己挑好,記得打掃干凈。棉絮和被褥每個房間的箱子里都有,家里沒什么人,要懂得自己照顧自己。平日你們幫忙收拾一下院子,我會從你們當中選擇三五人留下,至于其他的,會送你們…去幫工!”
沈溪想了想,現在手里有制造和販賣狗皮膏藥的營生,或許可以適當地擴大生產規模,以便吸收和消化這批女孩。
總之,不能把這么多女人安置在家里,否則太不像話了,至于送她們走也不合實際,連云柳和熙兒這樣有“一技之長”的女人都無法生存,更別說是這些沒學問、沒見識的無知少女。
總歸先給她們找點兒活干,能夠養活自己再說。當丫鬟米飯可以管夠,穿著可以御寒,這已算是積善之家的待遇了。
至于她們能創造多少價值,暫且不在沈溪的考慮之列。
婦人將飯勺放下,走到沈溪跟前,恭敬稟報:“老爺,后院大箱子里的衣服,賤妾收拾過,都是夫人和小主子的衣物…”
沈溪道:“不過是些舊衣服罷了,沒什么著緊,那些好一點兒的衣物已經帶去粵地,你只管拿來給她們換,先看看有多少件,不過瞧這一個二個身子板瘦弱,應該都穿得下,明日讓云伯找人去添置些回來,一人給弄…兩身衣服吧,不用太多,能夠換洗就行了。”
“對了,我肚子也餓了,有準備吃食沒?”
“回老爺,您的飯菜,一直都在灶房的鍋里熱著!賤妾的…妯娌,而今正在灶房照看!”婦人道。
沈溪心想,云家還真是全家總動員,來一個婦人不算,又來第二個。不過也難怪,現在家里這十六位剛來的女孩才是主子,什么都不懂,還要別人伺候,一個個就好像嗷嗷待哺的嬰孩,讓沈溪看了一陣頭大。
要是模樣俊俏倒是可以養養眼,可現如今分明是黃皮寡瘦的寒磣樣,怎么看…都讓沈溪有食欲下降的感覺。
沈溪只好一擺手:“去安排下,將飯食送到書房,這些丫頭怎么安置,交給你…們了。”
這種糟心事沈溪不想過多牽涉,既然剛睡醒,大晚上沒困意,就先去書房躲躲清靜再說。
不多時,云伯另一個兒媳婦將飯菜給沈溪送來,廚藝一般,沈溪正好肚子餓了,吃起來感覺比之前那婦人做的飯菜味道要好一些,但也稱不上美味。
沈溪吃完后,伏案寫寫畫畫,基本都是西北戰局的推演,許多有沈溪自己的判斷在里面,并不能作為韃靼人和大明軍隊行動的指導方針。
等沈溪出了書房,準備回自己的小院,前面院子的燈火還亮著,偏院那邊隱隱傳來“嘩嘩”的水聲,應該是那些丫鬟正按照沈溪之前的要求先把自己洗漱干凈。
第二天早晨,沈溪從睡夢中驚醒…不是他自己醒的,而是被人給催命一樣叫起來,因為院門處傳來一陣“砰砰”的急促敲門聲。
沈溪看到陽光就犯困,卻被這嘈雜的聲音吵得睡不著,等他起床穿好衣服,出了屋子打開院門,只見院門口站著幾個丫頭,身上或套著謝韻兒等女的衣服,或穿著昨天的一身,就好像受氣包一樣,一語不發,傻愣愣地望著沈溪。
“大早晨的,吵什么?”沈溪不滿地喝問。
昨日留在府內沒走的一對妯娌從廚房那邊過來,見到沈溪,大婦上前道:“老爺,丫頭不懂事,在柴房劈柴,聲音大了些。”
“劈柴?”
沈溪怒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拆房子呢!大清早的,柴火就不夠用了嗎?”
院子里人很多,都是些沒規矩的女孩,沈溪頓時感覺一個腦袋兩個大,這會兒他想到謝韻兒甚至是周氏的重要性。
有這兩個女人在,家里不管有多不聽話的丫鬟,絕對收拾得服服帖帖,而他自己雖然會出來吼兩嗓子讓丫鬟們戰戰兢兢,可他到底是“文明人”,絕對不會用家法懲戒那一套。
年輕一些的婦人道:“老爺…”
“什么老爺,我都快成下人了,諸位姑奶奶,本老爺買你們回來不是找罪受的,誰要是再無端發出聲響,吵到本老爺睡覺,本老爺拉她去喂魚!”
沈溪怒氣沖沖說完,轉身回去關上院門,回到房躺到床上,本以為沾著枕頭就能睡著,但之前大動肝火,居然睡意全無。
既然睡不著,沈溪只好從房里出來,再次出了院門。此后無論他走到哪兒,那些新來的丫頭都躲著他,因為這些女孩子可不知道主人口中的“拉去喂魚”只是說出來嚇唬人的,以為惹主人不高興真會送掉小命。
沈溪來到前院正堂坐下,扶額嘆息。
云伯急匆匆從外面進來,將昨日買賣丫鬟的具體細節告知沈溪,還有買賣丫鬟的契約和官府的憑據。
云伯畢竟是沈府管家,早晨去大興縣衙辦理文書時一路受到優待,不過一個時辰就已經辦妥。
沈溪道:“云伯,你以前做事,那是沒得挑,可你這回找這些丫鬟回來,實在有些過了,原本十四個還不算,又加了倆,這么多丫頭片子怎么安置?府上缺這么多人嗎?”
“老爺說的是,是老奴辦事不周,請老爺責罰。”云伯臉上有些委屈,顯然在這件事上,云伯被那朱六嬸給坑了。
但仔細想想,沈溪覺得自己真沒法責怪云伯,主要還是他同情心泛濫,將這些女孩子都留下,結果云伯跟朱六嬸討價還價后,獲得“買十四贈二”的優惠,云伯一想,女孩子怎么說賣出去能當錢,不要白不要,就收下來了。
沈溪道:“云伯,這事我也有錯,以后我們都吸收經驗教訓吧。你先將她們安置到后面的院子,離我遠一點兒,每天讓她們輪值,一次三到四個丫鬟做事,誰做事勤快,有眼力勁兒,就留下。至于別的人,送去藥廠和膏藥鋪,或者等你家小姐回來后,讓她處置!”
沈溪這頭還在說話,前院又傳來吵鬧聲,原來是修繕沈府的工匠和車馬幫弟兄來上工了。這些人沒料到沈府突然一夜間多了那么多女人,原本要進大門,但這會兒見到這些個少女,都不敢進來了。
“也不錯。”
沈溪突然撇了撇嘴,自言自語道,“買十五六歲的丫頭片子回來還是有好處的,不能在府上當丫鬟的,可以嫁出去,和這些車馬幫的弟兄互相間有個依靠。”
這年頭,嫁女兒難,娶媳婦也難,繁文縟節太多,彩禮和嫁妝是兩邊都承擔不起的,沈溪干脆就當是送給車馬幫弟兄的一個“福利”,讓他們安家立業,以后也好用心為自己做事。
好像過零點了,不過不管怎么說,天子還是盡力了,大家看在天子如此勤奮的份兒上,來一波訂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