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皇帝派朱暉擔任延綏巡撫,沈溪能想象到作為當事者的二人心情會有多郁悶。
朱暉會想,我好不容易從西北的泥潭中脫身,在京城過幾天安穩日子,享受功成名就的榮耀,怎么又把我推到那該死的地方去了?
劉大夏恐怕罵娘的心思都有了!
朱暉在戰場上除了龜縮避戰外就不干人事,這可是差點兒害劉大夏在弘治十三年飲恨西北的罪魁禍首。
劉大夏恐怕會琢磨:皇帝分明是一次沒折騰死我,準備再來一遭啊!
沈溪看到這安排,什么匹夫有責,什么家國情懷,全都拋諸腦后,管他是勝是敗,自己暫且不用去西北便可,怎么說這都是一次主動出擊的戰事,跟弘治十三年的情況相似,別最后讓自己去收拾殘局就好。
話說就算劉大夏兵敗西北,朱暉也無能為力,朝廷要找人去收拾爛攤子,也是找英國公張懋,怎么都輪不到自己!
看過公文,沈溪直想開懷大笑,但他忍住了,否則落在玉娘眼中那就是幸災樂禍。
“大人對此安排有何見地?”
玉娘見沈溪眉頭緊鎖,似在思考什么,不由問道。
別人對保國公朱暉不熟悉,玉娘三年跟著沈溪去西北,親眼目睹榆溪河慘烈的一戰,知道朱暉是何德性。
劉大夏遇險時,朱暉竟然能讓沈溪帶著幾百士兵,趕著牛車上陣,而他自己則在城頭看熱鬧,這種人去輔助佐劉大夏完成西北之戰,看樣子是要把弘治十三年未竟的慘敗來個有始有終。
玉娘得知這消息后,非常緊張,她理所當然認為這是個壞消息,跟沈溪商議的目的是想讓沈溪主動請纓前往西北,哪怕只是在劉大夏身邊做一名幕僚。
當然這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
沈溪是以正三品右副都御史征調回京,就算要去西北,那也是督撫大員,是可以做打雜的事情,但在官銜上卻不能含糊不清,否則不合大明規矩。
但是,沈溪得知自己不用去西北后,高興還來不及,哪里會自找麻煩?是以面對玉娘的問題,沈溪只是用淡然的口吻說:“本官以為,保國公老成持重,比本官更有資歷和威望,由他出任延綏巡撫,實在再合適不過!”
玉娘聽了十分著急,心想:“沈大人這是氣糊涂了?居然說出此等不負責任的話?保國公是什么人他不清楚么?他自己的功勞就是被保國公竊奪大半,到如今朝廷還未給他正名呢…”
“大人,西北開戰不能沒有您哪!劉尚書年事已高,手下雖有精兵良將,但始終要有人為其運籌帷幄!”玉娘用懇求的口吻說道。
沈溪點頭:“本官同意玉娘的說法,不過玉娘應該想到,同樣的伎倆,不可能使用兩次。本官的確曾用佛郎機炮于韃靼人身上立威,可當我再去西北,韃靼人非但會有所準備,還會以我統率部隊作為主攻方向,到那時我黔驢技窮,恐怕不但無法完成差事,還要做大明的罪人!”
玉娘凝眉思索良久,終于明白沈溪的心思。
玉娘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她本以為沈溪是那種為大明江山社稷,不惜拋頭顱灑熱血慷慨赴難之人,如今想來這么做其實跟推沈溪去送死差不多,難怪沈溪從一開始便對北上之事不那么熱衷。
玉娘原本覺得沈溪是放不下東南平匪之事,出自強烈的責任心,現在才知道,沈溪也怕死。
沈溪看了下此番朝廷人事任免情況,自己的名字在那長長的名單中顯得微不足道,反倒是調任西北的那些人分外耀眼,征調西北的文官和將領名單中,有剛繼承了平江伯爵位的陳銳之子陳熊。
陳銳在西北跟朱暉的作戰風格相似,都不敢與韃靼人正面交鋒,陳銳還剛愎自用,擁兵自重,這也是當初弘治皇帝派朱暉去西北接替陳銳的根本原因。
現在陳銳死了,陳熊補上,難道也想完成他老爹未竟的事業?
“朝廷如此用人,必有其道理,本官不宜妄加評論,玉娘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既然本官不用去西北,那就沒必要忙著趕路,咱們便在南京城多停留一日,后天再啟程吧!”
知道自己不用上前線,沈溪輕松許多,也有時間領略沿途美麗的風光。南京這種繁華之地,不游逛一日怎么都說不過去,之前不想停留主要是沒心情,現在無事一身輕,北上的路也就沒那么著緊了。
在沈溪記憶中,弘治年間韃靼人沒有大規模的犯邊經歷,因此也就徹底放松下來,既然運籌帷幄征戰沙場的事跟自己無關,沈溪現在要做的就是回房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睡一覺,明天放松身心,去游玩一下大明古都南京城的名勝古跡。
沈溪一掃之前陰霾,甚至有心情游山玩水。
可京城里另一位事主…接替沈溪成為延綏巡撫的保國公朱暉,此時卻陷入恐慌之中,跟沈溪的料想一樣,朱暉壓根兒就不想去西北。
當初在榆林城,朱暉沒有出兵援救劉大夏,不是他不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只是不敢,他的想法不是建功立業,名垂青史,僅僅是保住自己的爵位,并且一代代傳承下去。
履任西北,在朱暉看來是出力不討好的事情,勝了固然好,若是失敗了就要背負責任。
朱暉心中惶恐不安,不明白弘治皇帝為什么要委派他去西北,麻煩的是此時皇帝在病重之中不能隨便求見。
別無他法,朱暉只能去求見另一位當事者…與他一同往西北以兵部尚書兼任三邊總督的劉大夏。
朱暉覺得,一定是劉大夏背后推動,認定他有本事,想跟他再次并肩作戰,朱暉準備跟劉大夏打招呼,繼而去向弘治皇帝遞交請辭,告訴皇帝自己年老體邁,讓皇帝另派他人,這其中關鍵便在于讓劉大夏幫忙說話。
朱暉覺得自己是大明國公,位高權重,去找劉大夏說事,怎么著劉大夏也會賣他面子。
這天朱暉問明劉大夏回府的時間,趁著劉大夏在家,親自登門造訪。
對劉大夏而言,他不想見這個三年前差點兒斷送他性命,還有大明國運的窩囊廢國公,在劉大夏看來,朱暉擔任延綏巡撫,或許還不如讓這個職務空缺著,但大軍出塞,始終需要有人負責后勤補給。
雖然朱暉在戰場上表現得很窩囊,但他至少有威望和一定調度能力。
劉大夏這幾日本想去見謝遷商議事情,但謝遷仍舊沒原諒他舉薦沈溪履任西北一事,沈溪雖然從西北任上撤換下來,但謝遷也知道自己傷透了弘治皇帝的心,作出跟肇事者劉大夏老死不相往來的舉措。
因此,無論劉大夏如何示好,謝遷都視而不見,即便在內閣和六部衙門因公事碰到,也是就事論事,冷冰冰地不多說一句。
劉大夏在家中正堂接見朱暉。
雖然劉大夏在朝中已算位極人臣,但在爵祿上,始終不及公侯,這也是勛貴特殊之處,就算勛貴在朝中官職不及內閣大學士和六部堂官,但大明江山卻是他們打下來或者是守護的,皇帝賜予他們凌駕于朝臣上的尊崇地位。
“…劉尚書,老朽頗為費解,這西北之事不是在三年前已了,陛下也曾允諾幾年內不會擅動兵戈,可這突然起兵,同時在沒有召見老朽的情況下委以重任,這…實在是令人費解啊!”
朱暉郁悶的地方除了自己被委任為延綏巡撫,還在于沒見到朱祐樘本人,不能面呈天子,只能乖乖服從調令。
劉大夏道:“陛下躬體有恙,如今四海升平,韃靼內部卻亂成一團,不正是我朝平息韃靼之禍的最佳時機?”
“那為何陛下要派遣老朽為延綏巡撫?不會是劉尚書舉薦的吧?”
朱暉臉色陰冷,想給劉大夏來個下馬威,讓劉大夏知道他生氣了,讓劉大夏主動去弘治皇帝面前幫他說話。
劉大夏本不想解釋什么,但還是直截了當告之:“調任國公往西北之事,乃是陛下親口下達的旨意,在下并未在陛下面前多言,其余人選也是由陛下親自擬定。”
朱暉心想,看來劉時雍是打死都不肯承認啊,當下道:“老朽暫且不管劉尚書是否對陛下說過什么,之前老朽有所耳聞,陛下有意征調如今身在東南剿匪的沈溪回京,送他往西北領延綏巡撫之責,老朽覺得這是個可造之才。”
“三年前,沈溪帶人往援,助劉尚書一戰功成,老朽雖然調度有方,但也不否認他是個有勇有謀的后生。老朽準備向陛下舉薦此人,還請劉尚書與老朽一同上奏!”
劉大夏詫異地打量朱暉一眼…若是事情有你說的這么輕松,我現在也不用如此發愁了,真當稀罕我要讓你去打下手?讓沈溪去西北容易,除非謝遷死了,皇帝少了這層顧慮,那沈溪就可以接替你去西北了。
劉大夏搖搖頭:“國公不用胡思亂想,所有職務均為陛下親自決定,此事若要再議,國公去找謝閣部,或許比找在下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