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貴隨謝遷進入書房。
靳貴少有機會領略內閣大學士的書房是何模樣,在他設想中這里應該如同書的海洋,經史子集無所不包,可當親眼見到后卻不由大失所望,這書房雖然有些書,但并不是很多,書架上許多擺放的冊子一看就是謝遷平時所記手札,很少有古籍,更別說是孤本殘卷。
謝遷并不知靳貴在留意他的藏書,直接到書桌前坐下,低頭繼續閱讀沒看完的信函,半晌后突然抬起頭,招呼道:“坐吧。”
靳貴有些為難,書房內只擺下一把椅子,倒是在角落有一張小板凳,就算官職上低人一等,靳貴也不想過去坐小板凳,那顯得太沒骨氣,當下不卑不亢地說道:“學生站著便是。”
謝遷抬起頭來,先是愣了愣,隨即笑道:“在我面前,不必自稱學生,可不是我錄取的你。”
謝遷雖然才名卓著,但在弘治三年靳貴中探花時,他還在詹事府擔任講官,那時李東陽雖為殿試讀卷官,但李東陽的官職也僅僅是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講學士,那時首輔不是劉健,甚至不是徐溥,而是有著“劉棉花”綽號的劉吉。
時過境遷,如今謝遷已位極人臣,前后不過十多年時間。
“謝先生為天子之師,我等能在您面前自稱一聲學生,乃是榮幸!”靳貴雖然不是拘泥禮法之人,但必要的禮數還是要遵循…靳貴跟謝遷歲數相差十幾歲,已算是兩代人,他可不敢在謝閣老面前妄自居大。
謝遷不再說什么,一個稱呼而已,當初沈溪在他面前也是自稱學生,但二人間更似忘年交,很多時候都沒大沒小,沈溪更是曾直接頂撞他,給他出難題,而他也曾不少次“不恥下問”找沈溪幫忙。
謝遷讀信速度很快,三封信看完,一拍桌子,好像很生氣,抬起頭瞪著靳貴:“沒別的信了?”
“回閣部,暫且就這三封,太子讓學生寄給沈中丞,學生思慮再三,心中沒個主意,這才想到向閣部請示。”靳貴行禮。
“請示我也沒用,沈溪這會兒估摸已收到朝廷調令,啟程回京,就算他不奉詔,也是在前往閩浙平匪的路上,很難收到信件…”
謝遷搖搖頭,又接著道:“這信若是落在別人手上,少不得一番閑言碎語,倒不若你當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把信留在我這里。”
謝遷做事簡單粗暴,直接把太子的信給扣了下來。靳貴聽了一臉為難,訥訥地道:“閣部,若太子殿下問及…”
謝遷道:“你說寄出去了,太子在宮中怎知真偽?若沈溪回京,我把信給他看,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可,太子那邊絕不會追究你!”
聽到謝遷說會把信給沈溪看,靳貴放心多了,但讓他跟太子撒謊,他還是有些不愿意,太子雖然不是皇帝,但也是儲君,欺騙太子那是跟自己的前程和未來過不去。
謝遷看出靳貴的為難,道:“你只管照我的話去做,太子若追問得緊,你便說信給我就是。其實太子不會多問的,他信里所寫…實在太不像話,具體的我不跟你細說,免得你看了上火!”
“閣部,那學生…告退!”
靳貴想起文淵閣執事太監的提醒,目前總領內閣工作的謝遷難得回家一趟,最好別過多打擾。
謝遷道:“不留下來吃頓家常便飯再走?”
“學生家中尚有年邁母親和妻兒盼歸,只能謝過閣部的好意了…學生告退!”
靳貴行禮后出門,謝遷沒有起身相送。等靳貴走遠了,謝遷才怒氣沖沖地自言自語:“沈溪小兒,你這是做的什么孽,太子怎就跟魔障了一樣,認準你了呢!”
“不過也好,太子越器重,將來你前途越不可限量,可就怕太子孩子心性,待他年長之后…會意識到你這是工于心計啊!”
謝遷無奈地將書信放下,越想越覺得可笑。
這三封信的內容總結起來一點,太子覺得在宮中太過苦悶,想出宮玩耍,聽說沈溪可能會被派往西北領兵作戰,朱厚照主動請纓做沈溪的隨軍參將,跟沈溪一起建功立業!
太子想隨軍當參將,這在謝遷看來是非常不可理喻的事情。
但如果謝遷知道這位小祖宗未來會封自己為國公,估摸能氣得七竅流血,感慨幸好能早些離開朝廷,不然連把老骨頭都撿不回來。
皇宮里的朱厚照,把信交到靳貴手中,又開始準備出宮計劃。
熊孩子覺得自己已經獲得老爹的肯定,連武俠小說都一并賜還給他,那去一趟西北,做的還是為國為民的大事,那老爹更不會拒絕。
可朱厚照沒意識到一個問題,他身為太子,一國之儲君,關系國本,那是絕對不可能出宮的,到邊關打仗更是連門都沒有。
“小擰子,本宮讓你準備的甲胄,你準備好沒有?”
朱厚照自打上一次自己的出宮計劃被人發覺,便不再相信常侍張苑等太監,開始重用小擰子,有什么事都安排小擰子去辦。
小擰子聞言,一臉為難之色:“太子殿下,奴婢只有布衣,如何給你做得了甲胄?”
“沒用的東西,誰讓你自己做了,你能做得出來嗎?我讓你去借,又或者去偷,你沒見那些守宮門的將士身上都穿著嗎,想辦法弄一身回來,如果不合適再改改,總之我能穿下去就成。”
朱厚照眉開眼笑,帶著一抹憧憬說道,“若是跟沈先生到西北打仗就好了,那地方聽說是苦寒之地,韃靼騎兵很是驍勇善戰,如果連身甲胄都沒有,很容易被箭矢穿過胸膛…”
“小擰子,你見過箭矢穿透過胸膛是什么樣子嗎?‘啪’的一聲,血花四濺,過癮極了,哈哈…如果我能射得那些韃靼騎兵鬼哭狼嚎,在面前一排排倒下,那時候就沒人敢小覷我了!”
小擰子聽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西北、韃靼騎兵、箭矢穿透胸膛,在他聽來都是很恐怖的事情,尤其是這一切還意味著太子又要琢磨怎么出宮。
這次出宮可不僅僅是在大明疆土內游歷,尋找總督東南三省軍務的沈溪,而是想跟沈溪這個老師去西北打仗,小擰子心里直呼嗚呼哀哉:“殿下要離宮,那我豈不是死定了?”
“聽著,本宮要你最遲五天給我弄來一身甲胄,若找不來,我便扒下你的皮做甲胄!”朱厚照最后用嚴厲的口吻威脅。
小擰子有之前找人給皇后通風報信的經歷,雖然事后被打,但也得到賞賜,只是賞賜大半都被管事太監給克扣了。
這次小擰子輕車熟路,等太子帶著東宮幾名太監去乾清宮給皇帝和皇后請安,小擰子抽空跟皇后身邊關系要好的宮女說了幾句,請宮女去向皇后稟告。
當天下午,皇后便把朱厚照召到了坤寧宮。
“…母后,您找孩兒什么事?上午不是已經向您請過安了嗎?”
朱厚照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一副乖寶寶的模樣,但其實心里想的是怎么把老娘打發了,回去繼續。
張皇后臉色冷漠:“看看你做的好事!”
“母后,孩兒不知道您在說什么,孩兒最近做的事多了,哪件好哪件壞心里沒底,您說的到底是哪件?”
朱厚照瞪大眼睛裝出懵懂無知的模樣,心說難道是自己調戲宮女的事被老娘知曉了?
張皇后厲聲喝道:“我不管你平日如何胡鬧,現在你父皇病重,又對你寄予厚望,如果你執迷不悟,我就去跟你父皇說,將你徹底禁足,不許你踏出擷芳殿一步。就連坤寧宮和乾清宮,你也別想過來!”
朱厚照一聽傻眼了,自己做了什么壞事被老娘知曉了?熊孩子想出宮做賊心虛,當下囁嚅地說道:“母后,孩兒不知做了什么讓您如此生氣?”
“還用說嗎,你是不是想出宮去西北?”張皇后厲聲喝斥。
朱厚照一張可愛的娃娃臉頓時板了起來,嘟起嘴,眉頭緊皺…之前他一直認為是張苑告密,同樣的錯誤不會犯兩次,這次行事他就有意瞞著張苑,現在老娘依然知道了,不用說,原來小擰子才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