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對沈溪推崇備至,這是弘治皇帝沒有預料到的。
朱厚照平日的性子,朱佑樘非常清楚,熊孩子對先生連起碼的尊敬都沒有,更不要說讓兒子主動表揚哪位先生了。
朱祐樘咳嗽稍微平復了一些,語氣變得相對緩和,問道:“你喜歡聽沈先生的課?”
“是啊,沈先生平日給我講《廿一史》,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會給我解答,那些歷史上發生的事情,他都耐心講給我聽,直到我完全領會,他還跟我講許多人物典故。沈先生教的那么好,父皇為何要將他派出京去呢?”
朱厚照這會兒抖機靈,故意把沈溪說得很重要,對他學業幫助大,其實不過是想把沈溪叫回來陪他玩,最好上課的時候不再講《廿一史》,改而為他講武俠小說,那上課就有意思多了。
這會兒張皇后也在旁邊推波助瀾:“皇上,難得皇兒有虛心好學之心,要說這沈卿家…確實是懂得因材施教的好先生。”
朱祐樘咳嗽了兩聲,沒好氣地說:“他是朕的臣子,十三歲的狀元郎,大明有史以來第一人,他有本事難道朕不知道?”
張皇后趕緊認錯:“皇上說的是,臣妾失言。”
“唉!”
朱祐樘嘆了口氣,“朕就是覺得沈卿家能干,才調他去東南三省歷練,希望將來能成為太子的股肱之臣。朕身體大不如前,指不定何時…就要撒手把朝政交給這小子!”
“皇上。”
張皇后聽到丈夫說這種頹喪的話,心中異常難過,本來君王家的夫妻,多是相互妥協和忍讓,朱祐樘夫婦之間雖然偶爾也會有小芥蒂,但自古到今如平凡夫妻相濡以沫者,唯有他夫婦二人。
朱厚照在旁邊聽了有些不太明白,連忙問道:“父皇,你是否要將沈先生調回京城?”
朱祐樘怒道:“胡鬧,沈先生有正經事做,如今他正在東南平定匪寇,讓地方百姓過上豐衣足食的安穩生活,豈能因你想聽他的課,輕易就將人調回來?此事不容再議!”
老爹發了話,那就是金科玉律,朱厚照悶悶不樂坐下,本來想找機會把武俠小說討回來,現在看來是徹底沒機會了。
一家三口坐下來把飯吃完,朱祐樘的病況仍舊略顯嚴重,張皇后道:“皇上,讓臣妾留在乾清宮陪您…”
朱祐樘搖頭:“朕的身體尚可,皇后不用太過擔憂,早些回去休息吧。張苑,你送太子回東宮。”
張苑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禮,然后上前去攙扶小主子,但朱厚照脾氣倔,根本不領會他的好意,甩袖而去。
張苑連忙追了出去,隨后皇帝的聲音從后面傳來:“這孩子,愈發沒個規矩,看來是該找幾個能管得住他的先生詳加教導!咳咳!”
張苑心里琢磨…我那侄兒竟有這等本事,居然能讓皇帝一家對他如此器重?可惜人不在京城,不然多去跟他親近走動些,或許對我在皇宮做事有所助益。
妻兒離去,朱祐樘形單影只,到了乾清宮后殿龍榻前,并未即刻上榻就寢,而是讓近侍太監把宮燈點亮,到書桌后面坐下,捧起一本書津津有味看了起來,正是沈溪所寫《天龍八部》。
這一看就忘了時辰,朱祐樘一邊咳嗽一邊看,被故事中的人物帶動,自己仿佛置身在那個神奇的世界中,化身為結義三兄弟,走南闖北,國仇家恨和江湖恩怨,讓人目眩神馳。對于一個帝王來說,更向往那種自由自在沒有拘束的逍遙生活。
就在朱祐樘看得全情投入時,近侍進來奏稟:“陛下,皇后娘娘帶林太醫來給您診脈。”
朱祐樘如夢初醒,微微皺了皺眉,但還是把書放了下來,隨口吩咐一句。
近侍到門口將張皇后和林太醫恭請進來,張皇后面帶幽怨,待林太醫診脈完畢退出殿外,張皇后才道:“皇上,您身體不舒服,這么晚了還不休息,真叫妾身擔心。”
如此一說,朱祐樘便知道妻子對他的日常起居了若指掌,不然也不會知道他半夜了還在看書,特地帶林太醫過來請平安脈。
不過朱祐樘沒有計較,笑道:“這不是在看書嗎?”
張皇后往朱祐樘看的書上瞟了一眼,馬上收回目光,問道:“皇上是在操勞國事嗎?”
作為皇帝的女人,明白內宮不得干政的道理,所以她從不會去過問朱祐樘批閱的奏本或者是看的書籍。
朱祐樘笑著搖頭:“只是看閑書罷了…這是一本講述北宋時期的白話說本,宋人、大理人、女真人、契丹人,哦,還有黨項人,紛紛出場,還有什么武林各門各派,以及一些世家大族,這書中幾乎算得上是包羅萬象,每個人物都栩栩如生,兒女情長讓人好生感念。”
每個人都有傾訴的,皇帝也不例外。朱祐樘看了從兒子那里沒收來的武俠小說,很快就著了迷,看到精彩之處便想把故事講給人聽,枕邊人是他最想傾訴的對象。
張皇后怔了怔,問道:“皇上,您近來那么晚才休息,就是在看…這些書?”
朱祐樘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個病號,需要多休息。
但妻子懷孕,他少了感情寄托,就算生病精力也過剩,恰恰看武俠小說能讓他的生活變得充實。
“皇后,你毋須多心,朕之后多休息便是。”朱祐樘笑道,“既然皇后來了,同落榻吧!”
“謝皇上恩寵。”
張皇后能跟丈夫同榻共寢,雖然有孕在身不能跟丈夫發生點兒什么,可她畢竟是需要丈夫疼惜的。
懷孕的女人最為敏感,她之前盯著乾清宮的情況,是怕丈夫趁著她懷孕時有外遇,影響她在宮中的地位。
乾清宮內,朱祐樘夫婦你情我濃共度良宵,而在東宮,朱厚照則悶悶不樂跟幾個小太監打牌。
這次換花樣了,不再打斗地主,而是打保皇,五個人一起,張苑安靜地在旁邊看著,連句話都不說。
“喂,怎么打的,這都不會,真是氣死本宮了。”
朱厚照感覺自己點背,玩什么什么不順,本來他還指望張苑在旁邊幫他提點一二,可這位張公公,在不該說話的時候總是苦口婆心說一些他不愛聽的,需要他的時候就閉口裝啞巴了。
換了劉瑾,一定會在后面說打這個打那個,讓朱厚照可以在打對之后更加得意,或者打錯了罵劉瑾兩句,甚至捶打兩下來獲得心理上的平衡。
而且有人說話,會讓屋子里顯得更熱鬧,歡聲笑語讓人心情愉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死氣沉沉,為了打牌而打牌。
朱厚照從未想過,他是通過打牌來娛樂消遣,而張苑和太監們則完全是例行公事,心態迥然不同。
“好了好了,不玩了。”
朱厚照摸了一把臭牌,氣得干脆把手里的牌一扔,站起身,“本宮累了,要休息了,去把筠兒給叫過來。”
筠兒是個被朱厚照臨幸的小宮女,這幾天朱厚照跟筠兒打得火熱。張苑道:“殿下,筠兒被宮娥叫去慈慶宮,您忘了?”
“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朱厚照一聽火大了,自從他開了竅之后,幾乎每天都會享受魚水之歡,主要是他精力充沛無處發泄。
但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始終要有所節制,他不懂,他老爹老娘也會盯著,所以就算皇后默許擷芳殿內可以有宮女的存在,但卻規定宮女必須在入夜前回去休息,那些被朱厚照沾染過的女人,一律調到慈慶宮等照顧太后和金夫人的地方去,以免老子和兒子同時看上一個宮女的事情發生。
張苑有些無奈,早晨的時候才跟朱厚照提醒過,沒想到這位小主子很健忘,或者說朱厚照從來聽事情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等再提及時反倒責難身邊人。
“殿下,人都已經去了慈慶宮,這會兒是沒法給您叫回來了。”張苑苦著臉道。
這也是張苑跟劉瑾不同的地方,他喜歡叫苦,而劉瑾就算被打了也會笑臉相迎,被太子打罵那是祖墳冒青煙的恩庇。
朱厚照先是被老爹訓斥,沒法把武俠小說要回來,打牌又不順心,這會兒連剛寵幸的宮女都被調走,一時間火冒三丈。
恰好這時張苑勸諫:“殿下,您該休息了。”
一句話就把朱厚照的火氣給引爆:“休息什么,睡不著,你去找兩個宮女來!”
“殿下,這都已經二更天…”張苑趕緊提醒道。
“二更天怎的?就算是四更天,本宮要找宮女,你也要去給我找,快去!”朱厚照怒道。
張苑和旁邊的太監都趕緊跪地,這個時候,張苑可不敢造次,在張苑心中,皇帝和皇后才是主人,而太子只是他照顧的小公子,雖然小公子將來或許能帶給他飛黃騰達,但現在必須分清楚主次。
劉瑾通常會毫不猶豫根據朱厚照的吩咐行事,就算挨罰也心甘情愿,而張苑就喜歡耍小聰明敷衍,想著如何才能在張皇后面前邀寵討賞。
“不去找是吧,那本宮就打你,看你找不找!”朱厚照拿起放在一邊的門閂,直接往張苑身上招呼。
“啊…太子殿下,奴婢這就給您去找。”張苑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連忙出門去了,顯得很是殷勤。
朱厚照滿意坐下,心里期待等會兒過來的宮女是何模樣,可他苦等一個時辰也沒等到張苑把人找來。
張苑怕挨打,直接找地方躲起來,心想到第二天就萬事大吉,竟然放了朱厚照的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