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命令一下,那翻譯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饒命啊,大人!”
他也不為自己辯解,上來就求饒,其實變相承認所犯挑撥離間的罪行,沈溪心頭火起,大喝一聲:“打!”
“慢!”
連宏起身阻止,“沈大人,您這無緣無故打人,恐怕人心難服。與外藩之人有何糾葛,卻跟這小小的通譯有何干系?”
沈溪冷笑道:“利用本官信任,于兩國談判之時,假傳譯文,謊稱本官要殺掉佛郎機使節,令佛郎機人嘩然,險些釀成兩國糾紛和戰爭,這是何等罪過?”
“啊?!”
沈溪不說不打緊,等沈溪說完,在場的人一片嘩然。
一個小小的翻譯官這是要翻了天!
若沈溪所說屬實,將這翻譯拖出去斬了都不為過。
兩國邦交的談判桌上都敢這么挑唆,分明是要挑起戰爭,若因此生靈涂炭,這個小小的翻譯有幾個腦袋?
在場三司的人,還有知府衙門以及廣州市舶司的人都意識到這翻譯背后肯定有人指點和撐腰,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沈溪懷疑到自己頭上。
“大人,饒命啊,大人…”
人被拖到院子里,按倒在地,士兵拿起軍棍便往翻譯的屁股上狠狠招呼,市舶司的人一臉驚恐之色,他們皆都站起,退到一邊,連宏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繼續商談!”
沈溪側過頭,恢復跟佛郎機人談判。
因為沈溪直接用英語跟佛郎機人交流,中間不用轉譯漢語,在場官員皆都大眼瞪小眼,完全聽不懂沈溪說的是什么,反倒是佛郎機人聽到沈溪的話后義憤填膺,好像要跟沈溪好好計較一番。
“三艘船,不能再少了,而且要將所占呂宋之地移交我方。若同意,就把船開到廣州港,到時自會將人放還,以后上川島仍舊可作為中轉站,但必須由我大明軍隊駐扎!”沈溪的態度很堅決。
用一個唐寅換你們那么多人和財貨?真當我是來做虧本買賣的?三艘可以遠渡重洋的蓋倫大帆船,外加呂宋島,我才會把人和貨還給你們,而且還是分批歸還。
至于三艘蓋倫大帆船,名義上是借,但這是劉備借荊州,你要等著還,要么自己派人來搶,要么等船爛了以后我把船板和船釘打包給你們運回去,自己掂量著辦。
沈溪說完,阿爾梅達很生氣,本來雙方好好地做生意,之前大明方面也都和和氣氣,突然間兩國交惡,此時他在心底掂量,到底是三條船和其實只占了一隅的呂宋島重要,還是把人和財貨帶回去,以便未來繼續跟大明通商要緊。
“沈大人,您跟佛郎機人說了些什么?”連宏心里有鬼,但為了能回去如實跟章元應交待,他還是要問清楚。
沈溪道:“這與連參政有關系嗎?”
本來是沒關系,可你非要把三司和知府衙門的人請來,既然不想說,那叫我們來做什么?給你充門面壯聲威?
“啊…啊…”
外面被打翻譯的慘叫聲仍舊不斷傳來,每一聲都很刺耳。
終于五十棍子打完,人被拖進來,親自負責行刑的荊越行禮道:“大人,行刑已畢,請您示下!”
佛郎機人瞅了眼屁股被打得皮開肉綻的翻譯,大吃一驚,心想還是大明的刑罰特殊,居然把人的褲子扒下來打,這屁股還算有肉,若是遇上皮包骨頭,不是連肱骨都給打折了?
“不看了,拖下去給他找大夫治傷便是。”沈溪擺擺手道。
“喏!”
荊越一抬手,兩個士兵拖著半死不活的翻譯出門。
沈溪用英語對阿爾梅達解釋了一下,這是大明翻譯誠心挑撥離兩國關系,讓他們放寬心。
沈溪話說的輕松。
可阿爾梅達心里卻沉甸甸的…我怎么知道之前那番話是不是出自你之口?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上來對我們破口大罵還揚言要殺了我們,現在更是獅子大開口索要海島和船只,既然海島那么重要,那近在咫尺你們自己為什不占?
我們跨洲越洋而來,在大明近海找個地方當避風港,你卻說是你們的地頭直接上去釣魚執法,公道何在?
沈溪再問:“阿爾梅達先生考慮得如何?”
阿爾梅達不想被沈溪脅迫,站起身留下一句,身后的隨從把話傳達給沈溪知曉,阿爾梅達決定先回船上,與手底下的人商量過,投票來決定是否贊同。
沈溪一揮手:“看樣子佛郎機人不準備留在城里過夜,派人送他們出城!”
連宏道:“沈大人,如此輕易便讓佛郎機人離開?”
“那依照連參政的意思當如何?”沈溪反問。
“應該…”
連宏正要說話,突然意識到沈溪是在套話,馬上緘口不言。
沈溪道:“我朝與佛郎機國乃是友好邦交國,你莫不是想讓本官將佛郎機國使節扣押,陷我大明于不仁不義?”
這話讓連宏聽著耳熟,分明是之前布政使司衙門拿來彈劾沈溪的說辭。
阿爾梅達已在荊越等人護送下出了官驛大門,在場的廣東藩司、臬司和廣州知府衙門的人很尷尬,說是來旁聽,但其實就是被沈溪折騰,到頭來也不知道沈溪跟佛郎機人談了些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寫上奏?怎么給沈溪羅織罪名?
到底佛郎機人是憤憤而去決定與大明朝開戰,還是回去收拾包袱就此滾蛋,也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
不過大部分的人還是從佛郎機人憤然而去猜測,這些番邦的蠻夷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沈溪一定是惹怒了番邦人,回頭佛郎機人就會入侵大明朝的邊境。
一干人等被沈溪“恭送”出督撫衙門,他們在上官轎之前,依然在議論紛紛,倒是其中官職最高的連宏什么話都不說,直接鉆進轎子揚長而去。
督撫衙門內重新清靜下來,臨時擺在正堂的談判桌撤下,馬九進來奏稟:“大人,之前安排的事情…”
沈溪道:“看情況,若佛郎機人就范還好,若想走…哼哼,我大明豈是他們的后花園,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馬九一臉堅毅之色:“小的知道怎么做了。”
馬九帶著沈溪之前交待的事情,匆忙離開廣州城,他的任務是去監視佛郎機人的動向,并且隨時準備帶船偷襲佛郎機人的船只,連人帶船一起奪下。
佛郎機人這次學聰明了,不靠近港口,而是在珠江上一個不知名的小島附近泊靠,進退自如。
佛郎機人的火炮雖然厲害,但最大的缺點是大船的機動性不高,如果是黑燈瞎火的晚上,讓馬九帶幾十條小船強攻,只要能靠近大船,用勾索爬上去,就會跟當初在泉州奪船戰一樣,佛郎機人在面對面的遭遇戰中攻擊力薄弱,船只很容易就被拿下。
計策不在高明,只要管用,無論多拙劣,用多少次都行。
眼看年關將至,而和佛郎機人的談判始終沒結果,戰和皆有可能,百姓無不提心吊膽。
沈溪非常清楚遠道而來的佛郎機人只是紙老虎,但百姓不知道,廣州自從納入大明版圖就未曾有過大規模戰爭,百姓過慣了太平日子,都怕經歷戰火,尤其聽說佛郎機國遠在十萬八千里之外,一旦城破,被佛郎機人擄劫走,那下半輩子就要在異國他鄉給那些長毛鬼當奴隸。
臘月二十八,佛郎機人離開三天后,終于把大船開到廣州港,百姓以為外敵入侵,整個港區不管是商家還是百姓,跑得空空蕩蕩。
大明官兵整裝以待,仿造的佛郎機炮架在海岸,隨時準備還擊。
大船上有小船放下來,阿爾梅達親自帶人上岸,又一次遞交國書,卻是一份諒解備忘錄,一方面是交出呂宋島和之前所占的零星島嶼,另一方面要“借”三艘大帆船給大明,同時借出的還有船上列裝的二十四門佛郎機炮。
沈溪沒有出城,而是在城頭等阿爾梅達等人到來。
阿爾梅達上了城頭,等國書到了沈溪手上,沈溪拿起毛筆在國書空白處寫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八個大字。
阿爾梅達看了直皺眉,這寫的是什么東西?
一式兩份國書,一份上交給大明朝廷,另一份則由阿爾梅達帶回去給他們的國王,這其實算是一份“借據”,提醒沈溪要歸還三艘大船,總不能言而無信拿了船還不歸還財貨和人質。
而在阿爾梅達身后,一個灰頭土臉,就好像剛從煤渣里鉆出來的人被押解過來,瞪著沈溪的神情好似欠了他千兒八百兩銀子,正是大才子唐伯虎。
在這次談判中,唐寅是沈溪點名交換的人質。
或許在船上吃了不少苦,唐寅走路一瘸一拐,沈溪擺擺手,立即上去兩名兵士,從佛郎機人手中接回唐寅,然后攙扶他下城樓回客棧休息。
沈溪笑道:“阿爾梅達先生,看來你們佛郎機人誠意十足,本官自然也會履行承諾,將扣押的貴國人士,以及財貨放還。前后分三批,眼下歸還第一批,第二批要等我們派人接收呂宋島后再釋放,至于第三批,則連同貿易貨物一同歸還。”
因為沈溪之前并未提到分批歸還的問題,阿爾梅達頓時感覺上當受騙,見夏特利等人被人用繩子綁著往城門樓而來,阿爾梅達只能忍氣吞聲。
這次阿爾梅達帶著前來大明的戰艦只有八艘蓋倫武裝大帆船,之前滿編都不敢開戰,現在只剩下五條船,更沒得打。
分批歸還,總比不還好,至少還擁有跟大明貿易的權力,只要他把貨物運回歐巴羅,就能發大財,反正以他目前剩下的幾艘船,也無法一次運回去,那不如暫時寄放在大明,不過要把詳細數目列明,否則一定會被沈溪這個滑頭的家伙賴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