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府,驛館。
這天是沈溪定下的出售鹽引的日子,天剛蒙蒙亮驛館正門便打開,院子里設好座位,驛館的人按照吩咐備好茶水,沈溪打著哈欠出來坐鎮,一直到日上三竿,仍舊一個人影都沒有。
別說是士紳和鹽商,就連個來看熱鬧的老百姓都沒有。
布政使司和地方府縣衙門憑借在廣州城的巨大影響力,愣是把普通商賈和百姓給震懾住了,讓沈溪的臨時督撫衙門成為了擺設。
沈溪端坐如常,一邊喝茶一邊打瞌睡,唐寅則急得來回踱步,看起來在這件事上他比沈溪還要用心。
唐寅走了半晌后,側身看著閉目養神的沈溪,終于忍不住問道:“沈中丞,現在是否派人出去廣而告之一下…這無人來買鹽引,鹽引可就要砸在督撫衙門手里了…”
“廣東鹽場的鹽出不去,官府指定只銷售廣東鹽的地區的百姓可就沒有鹽吃了,若因此引發民亂,朝廷豈能善罷甘休?”
沈溪瞇著眼打量唐寅,問道:“伯虎兄認為城中鹽商和士紳不知道這里要販售鹽引,所以才不來?”
城中鹽商消息比誰都要靈通,當然知道督撫衙門如今行使的便是原來廣東鹽課提舉司的差事,負責出售鹽引,但因受到地方官府壓力,沒人敢來。
唐寅道:“那也不能如沈中丞這般坐以待斃,實在不行,倒不若如同沈中丞之前所言,讓驛館內暫時拘押的那些鹽商家屬花銀子前來購買鹽引贖人。”
沈溪神情泰然自若,用輕描淡寫的口吻道:“伯虎兄不要把事情想的那么悲觀…如今尚未到正午,誰知道后續是否會有人來?就算不來,也不能把售賣鹽引當作贖人的條件,否則藩司、臬司衙門一定會向朝廷彈劾我,說我胡作非為,以官府的名義行那綁匪之事。”
“況且,就算這些鹽商被迫買鹽引回去,他們也大可當這是贖人的銀子,不會冒著得罪地方官府的風險去鹽場提鹽。”
唐寅之前還覺得沈溪強賣給鹽商鹽引這主意不錯,聽了沈溪的話,仔細考慮一番,又覺得沈溪說的不無道理,就算把鹽引強賣出去,那些鹽商也不敢去提鹽,誰會為了銀子得罪官府?
唐寅心中無比郁悶:“出主意的人是你,否定主意的人也是你,分明是在耍我嘛!”
沈溪好似沒事人一樣,喝過茶,眼看到了正午,站起來舒了個懶腰,道:“伯虎兄回客棧暫做休息,等午睡后再過來等候吧。”
唐寅道:“這都快火燒房子了,沈中丞還有心思午睡?”
沈溪笑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指不定午睡過后,這里就人頭攢動了?哈哈,本官先進去吃午飯了,伯虎兄自便。”
唐寅氣得直想追上去踹沈溪兩腳,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他感覺自己就是那多管閑事的太監,也是這兩天所作所為讓他覺得心中有愧,居然對沈溪和督撫衙門產生了強烈的責任心,否則以他的性格,才懶得理會這些傷腦筋之事。
“你能吃得香睡得著,我就不能?你不急,我急什么?”唐寅帶著氣憤,出了驛館正門,往不遠處的客棧行去。
驛館和客棧隔了不到半條街,唐寅在路上恰好可以觀察一下外面的情況。街道前后兩個街口確實有官兵設卡檢查,但官府卻派了不少人分散到街道兩側的茶肆和酒樓里,一旦哪些士紳和鹽商不開眼到督撫衙門購買鹽引,暗中記錄下來,回頭立馬加以報復。
槍打出頭鳥,就算鹽商派人來了也不敢輕舉妄動,沈溪既然能想明白在出具大單鹽引下鹽場不得不放鹽,那些頭腦精明的鹽商同樣能想到,有的鹽商確實想買,但又不想得罪官府,如果只是一家兩家去買鹽引,鹽場同樣可以找理由不放鹽,買了也是白搭。
唐寅暗自嘀咕:“這是個無解的局,除非鹽引能大批出售出去,否則鹽場不會放鹽。可以如今的態勢,就算有幾個人跳出來買鹽引,還是無法做大規模。嗚呼哀哉,看來我要收拾行李準備回蘇州了。”
說是回去吃午飯然后休息,但唐寅卻先回房間收拾東西,想到南下以來的見聞,他又覺得有些舍不得。
男人都有功成名就一展所長的抱負,唐寅也不例外,以前他想的是科場揚名晉身官場,然后官運亨通。
可在科舉之途被堵上后,他已是許久沒有雄心壯志,生活愈發困頓不堪。
雖然跟著沈溪這一路頗為坎坷,自身還是被“綁架”而來,心有不甘,可在跟沈溪相處兩個多月后,他突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興奮,這是男兒功在社稷的抱負,就算不能在科場上揚名,同樣可以跟那些權貴相斗,藩臺、臬臺、都指揮使、知府、知縣…
現在哪個人見到他都不敢小覷,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是督撫身邊的首席幕僚,就算是考中進士外放知縣,也沒他如今這般風光。
想到這里,唐寅不由一嘆:“風光又有何用?始終是在別人的影子之下,再者說了,沒俸祿的風光,要了也無用。”
唐寅把包袱收拾好,心里已經開始盤算如何跟沈溪討要盤纏回鄉。
你他娘的被朝廷罷官,是要回京城還是回故鄉去結廬而居,跟我沒關系,你至少先給我盤纏讓我可以返回蘇州,繼續醉生夢死的生活。
可唐寅自己心里也憋屈得緊,這么走了他實在不甘心,被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以及地方官府擺了一道,一肚子的火氣,過慣有吃有喝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再讓他回去過那種有上頓沒下頓的困頓生活,覺得無比的窩囊。
“哦,去看熱鬧嘍。”
就在唐寅心里糾結的時候,就聽到外面一陣喧鬧,他湊到窗口前一看,只見大批人往驛館方向聚攏,上午還門庭冷落的驛館,突然在中午艷陽高照時門庭若市。
唐寅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語:“我沒眼花吧?”
唐寅匆忙出了客棧,只見街道兩側官兵設的卡不知道何時已經撤了,他擠進人堆里,順著人流前行,終于到了驛館前,卻見驛館外臨時架設起了告示牌,上面是沈溪剛讓人張貼出來的,其中一句話看著挺刺眼:“…凡購鹽引者,一律官價平充,若鹽場官鹽不足可以上等私鹽變官鹽行運…”
大致意思是說,鹽引以官價出售,不會有額外的苛捐雜稅,有了鹽引的人如果在鹽場不能提鹽出來,可以把私鹽變成官鹽來出售。
最后還有幾個大字更刺眼:“…一引鹽起售!”
在唐寅看來,這里的一引鹽應該是一大引,也就是四百斤食鹽,看起來很多,但在八萬大引的鹽引面前,一引鹽什么都算不上。
督撫衙門這是改批發為零售,而且起售的數額很低,低到一引鹽就能起賣,那等于說城里的小鹽鋪都可以先來上一引兩引的,就算是平頭百姓也能幾家人湊在一塊兒買上一引鹽回去。
這鹽多便宜啊!
一斤折合成本才十四文,而如今廣州府內因為鹽價上漲,一斤鹽的價格已經到了六十七八文了。
唐寅突然覺得這是在開玩笑,一引一引的賣,那要賣到猴年馬月去?但他是聰明人,心中隱約已經猜到沈溪的用意…這并不是沈溪在給他自己尋找麻煩,而是要給地方官府勾結的鹽場找麻煩。
此時已有督撫衙門的百戶官出來宣告:“諸位鄉親,想必你們平日里吃慣了貴鹽,如今督撫大人說了,諸位可以自行籌措銀錢,十戶可買一引,記住,是小引,也就是二百斤,平均一戶下來也就是二十斤。”
“督撫衙門每一引鹽補二錢銀子,一小引鹽也就是二兩六錢,平均一戶不過才二錢多銀子,諸位百姓買到鹽引之后自行到鹽場提鹽,若鹽場不放鹽,有督撫大人為你們做主!但請記住,督撫衙門只有今天和明天接受散賣,所以來買鹽引的人請早,過時不候!”
沈溪不但散賣鹽引,還一引鹽補貼二錢銀子的稅款,等于說督撫衙門賣一引鹽,不但不賺錢,反倒要虧二錢銀子。
百姓從來就沒聽過這種好事。
百姓可沒有鹽商那么滑頭,在百姓看來,我吃鹽那是頭等大事,如今鹽價騰貴,我去買斤鹽都要砸鍋賣鐵,這下我花四斤鹽的錢,就能買二十斤鹽回去,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廣州府百姓畢竟不是鄉下務農靠以物易物為生,他們手頭上多少都有一些散碎銀子,在督撫衙門把告示貼出來之后,就已經有小鹽鋪坐不住了,準備進去買鹽引。
一斤鹽折合才十三文,還是大明朝成色相當好的廣東鹽,說明只賣兩天,這一天已經過了一上午,也就是接下來只賣一天半,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了。
“我買鹽!”
百姓當中不知道怎的冒出一個漢子來,一口粵音,嗓門非常大,唐寅一瞅,喲呵,這不是昨天才跟我喝酒的總旗官曹大橫嗎?當兵的怎么一轉眼變成百姓了?
旁邊又有個人拿出銀子舉過頭頂,同樣是廣州本地的口音,嗓門同樣大:“別搶,我先來,讓開,我進去。”
這位是車馬幫的張小六。
唐寅發現了,最初幾個出來起哄的,無一例外身上都帶著足夠的銀子,都是他瞧著眼熟的,不用說也是沈溪安排進去挑動百姓情緒的。
等這幾個人進去購買鹽引之后,后續已經有普通的鹽鋪掌柜和百姓加入進去,驛館正院內瞬間人頭攢動。
“別擠,別擠,慢慢來。”
有官兵在維持秩序,“督撫大人說了,只要是今天和明天來買鹽引的,就算是半夜三更,也絕對會讓諸位買到,但必須要排隊,若有插隊和不老實的,初犯打十杖,再犯二十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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