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差事,怕是兇險異常啊。”
當沈溪把自己調任地方的事情告訴亦師亦友的國子監祭酒謝鐸,謝鐸第一句話,就對沈溪此行充滿擔憂。
謝鐸在朝多年,對于朝廷官員任免流程了若指掌,對于沈溪這次“升遷”,他不太理解,畢竟他對沈溪于北關所得戰功并不是很清楚。
沈溪問道:“那謝師覺得我應該向朝廷推辭,就說不能勝任,請求陛下委派他人前往?”
謝鐸哈哈一笑:“陛下親自征詢過你的意見,又是閣臣、尚書和詹事府詹事同時舉薦,你推辭得了嗎?”
這倒是大實話,這差事等于是強行攤派到沈溪頭上,朝廷提前將他升遷為右庶子,就是為了順利他外調,若是推辭,給他降回去顯然不可能,留任的話就是破壞朝廷法度…同時存在兩名右庶子。
所以說,沈溪非外調不可,不容拒絕!
“謝師不知能否面授機宜?”沈溪恭謹地道,“晚輩此行,心中不安,怕是有顧慮不到之處。”
謝鐸認真想過后,嚴肅地說道:“若你孤身前往閩粵之地,多有荊棘險阻。倒不若多招徠人手,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沈溪默默點頭,他非常贊同謝鐸的說法,若他孤軍上路,到了地方可沒法跟那些地方官周旋,最好的辦法莫過于找幫手相助。除了要有能為他出謀劃策的,還有幫他做事的,最好能文能武…
可這樣的幫手不怎么好找。
宋小城、馬九都算是他的得力幫手,但這二人勇則有余,謀有不足,最好找個有足夠頭腦的人來當他的幕僚。
蘇通和鄭謙本來可以,到底是舉人,有一定才學,可他們的才學都是很正統科舉教育出來的,文韜勉強湊合,武略方面就別想了。
沈溪不禁想到一個人,眼前突然一亮,這人應該是很好的幫手,不過這會兒這個人應該還在老家忙著鬧婚變呢。
不過離完婚,這人基本就要為自己的生計而奔波忙碌了…你想買園子種桃花,還不如跟著我出去闖蕩幾年,好歹算是“老相識”,雖然是不打不相識。
“多謝謝師提點。”
沈溪恭敬地向謝鐸行禮。
要說謝鐸對事情的判斷還是很精準的,也是年老成精,謝鐸首先就意識到地方的差事不好辦,或許是謝鐸自己就當過欽差,造訪過嶺南各處,對此深有體會。
朝廷派去的欽差,官職再大,也只是強龍,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就算底下那些官員暫時不敢跟你唱反調,但卻會處處給你設圈套、虛以委蛇,派到身邊來幫忙的人,許多都是添堵幫倒忙。
辦事還是要靠自己帶去的人。
人手方面,沈溪可以帶上宋小城、馬九和車馬幫的弟兄同去,甚至可以從汀州再招募點兒人手,畢竟有以前汀州商會的底子,人應該不成問題,但在財物方面,就需要沈溪自己想辦法了。
當下首先是要爭取東南沿海的鹽引販售權,就算不用太多,但至少也要保證養活一支兩三千人的隊伍。
要剿匪,就要涉及到戰場交戰,兩三千正規軍已是底限,若是人數再少,沈溪此行就幾乎是去送死。
有明一朝,東南沿海的鹽田可不少。
鹽業素來為國家壟斷,朝廷每年批一定的鹽引數量,由鹽道衙門出售給鹽商,再由鹽商拿著鹽引去鹽田自行提鹽,而鹽稅的收入是國庫的重要收入之一。
因為制鹽方式的落后,再加上鹽業壟斷嚴重,對民間私鹽打擊施行的是酷法,使得大明朝的鹽非常貴,一般百姓吃不起鹽,在一些內陸缺鹽的地區,人活到四十歲左右,白發蒼蒼者多不勝數,都是因為平日食用食鹽少的緣故。
沈溪既然身背“監理糧餉帶管鹽法”的職責,理論上兩廣和福建的鹽業他都可以監管,那從朝廷那里批回來一批鹽引,作為軍費所用,屬于合情合理。
但販售鹽引不僅涉及到戶部的收入,還是地方官員牟利的一個重要渠道,朝廷不會輕易把鹽引的販售權交給他。
大明為了保證食言供應和課稅收入,在兩淮、兩浙、長蘆、河東等主要食鹽產地,分別設有六個“都轉運鹽使司”和七個“鹽課提舉司”,在劃定民戶的時候特別劃“灶戶”,世襲罔替來為大明朝來煮鹽。
每年朝廷批的鹽引數量是一定的,沈溪不能到了地方再跟鹽道衙門去討鹽引,必須要在出京城之前,從朝廷拿到批文,要走的途徑就是走通戶部的渠道。
這需要沈溪在京城各衙門之間走動。
對于一個并無多少官場資歷和人脈的官員來說,難比登天。
沈溪三月領了差事,四月初就要走馬上任,他在京城活動的時間已經極為有限。好在如今大明官場的陋習遠未到清朝那么明目張膽,沈溪不用考慮“別敬”的問題,不然以他那點兒家底,光是在京官中打點一番,就能讓他賠得傾家蕩產順帶欠下一屁股外債。
走馬上任之前,有幾個衙門他必須要去。
吏部、兵部、戶部、五軍都督府。
吏部是授官之所,沈溪不能不拜訪,表示感謝。同時,沈溪領的是欽差的身份,到地方后將是提調一方兵權的大員,五軍都督府那邊也需要過去走動。兵部自不必說,沈溪是兵部尚書劉大夏親自舉薦,而他在地方需要一些便宜行事調動軍隊的手令,必須要過兵部這一關。
前幾個衙門,他走得倒也順利,因為是例行的照會,吏部、五軍都督府和兵部不會為難他,劉大夏甚至親自予以接見,對他多有交待。
不過等到戶部時,沈溪卻吃了閉門羹。
這不是戶部給他一個人的待遇,而是戶部的一個定規:戶部不接待一切外調地方的提督、巡撫、總理軍務大員,因為戶部的官員清楚,這些人來戶部不為別的,就是伸手要錢。
戶部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遇到那些有威望的老臣,會讓你在廳堂內坐上一整天,自行離去,而沈溪這種在京城壓根兒就沒什么威望的臣子,干脆直接攔在大門外,不讓你進衙門。
沈溪不僅拿不到錢糧,連鹽引也沒辦法伸手,等于空手去東南沿海,沒錢沒糧可招攬不到人效命。
可惜汀州商會已經被福建布政使司的人給徹底瓦解,沈溪想從商賈募捐這一途拿到足夠的錢糧根本就不現實。
在上疏中,沈溪說可以自行募集兵馬、錢糧,但實際上事情卻沒那么簡單,他只能再去兵部衙門求見劉大夏,把自己的實際困難告訴這位前戶部尚書,想讓劉大夏幫他轉圜一下。
但問題是,劉大夏跟新任戶部尚書佀鐘的關系不是很好,主要是皇帝總是喜歡拿佀鐘跟劉大夏比較,認為佀鐘在做事能力上遠遜劉大夏。久而久之,佀鐘就不樂意了,劉大夏再有本事,但他現在已經不在戶部了,老是拿我們作比較,有意思嗎?
官場上見面是朋友,背地里指不定就是敵人,前任和繼任者永遠都存在說不清道不明的競爭關系,暗地里較勁兒。
劉大夏跟佀鐘貌合神離,在這件事上他并不能幫到沈溪什么,他理解沈溪沒有錢糧的苦惱,但只能讓沈溪“自己想辦法”。
沈溪心里不是個滋味兒。
我現在要做的差事,是你老歷史上應該做的,你把我推到現在的位子上,不該出手幫幫忙?
沈溪在劉大夏那兒碰了軟釘子,只好去謝遷府上尋求幫助,不過兩天下來,沈溪竟沒跟謝遷照過面,謝遷居然在這關鍵時候對他來了個避而不見。
謝丕代他老爹給沈溪傳話:“…先生若是要迎娶我那小侄女,只管派人來將三書六禮的步驟完成,家父有交待,既非娶妻,婚事一切從簡。家父近來公務繁忙,怕是無暇與先生相見。”
劉大夏不肯幫忙,謝遷避而不見,沈溪知道去找馬文升也無用處。
三月二十六,朝廷敕封謝韻兒、沈門周氏為誥命“宜人”的敕書送到沈家,跟沈溪升官一樣,狀元府和老宅那邊同時張燈掛彩,有意把此事大肆張揚。
周氏得意忘形,在成為五品誥命宜人后,興奮得連北都找不到。
在外人看來,一個婦人,于府中設宴時拋頭露面,在街坊間四處走動,實在太不像話了。
把事情交接得差不多,沈溪將在三月二十九,以新任右春坊右庶子的身份給朱厚照上最后一課。
四月初六,沈溪就將動身出發前往梧州。
至于是走江西到汀州的西路,還是順著沿海驛道南下的東路,尚需要沈溪做出最后的決斷。
沈溪的想法,最好還是走東路,順著沿海的官道南行,順帶查看閩浙以及兩廣海盜、倭寇的情況,好好地摸個底。
但沈溪手頭上畢竟沒多少人,走沿海那條道風險很大。
謝韻兒則希望走江西到汀江這條路線,富貴不還鄉如同錦衣夜行。若是沈溪能夠以三品大員的身份返回汀州府,可謂風光無限,她跟丈夫一起回鄉省親,作為這時代依附于男人存在的女性,獲得的最高榮譽也不過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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