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就恨吧!
沈溪暗自感嘆,這樣或許能讓兩人間更加涇渭分明,同時也讓自己更徹底地斷了念想。
沈溪不準備動用官方的力量打壓福建同鄉會,因為那樣很可能會假戲真做。他只需要宋小城暗中搞破壞就行了,而在此之前他已經派馬九回汀州府暫時解散車馬幫。他算了下,年底的時候,汀州商會差不多就將正式成為過往云煙。
原本在沈溪看來,大明中后期既然有了資本主義的萌芽,那商業發展就有溫床,經商即便有風險和波折,但也算是一種改變命運的手段,沈溪為此做出一定努力,并取得階段性成果,改變了惠娘和自家的處境。
但隨著官方一次次打壓,沈溪終于明白一件事:在沒有雄厚政治背景的情況下,任何努力都是徒勞的!
生意做得再大,也不及朝廷大員的一句話。
“現在看來這條路走不通了,等以后有了權勢,再作嘗試吧。”沈溪心里慨嘆,“就是不知道惠娘能否等到那時候?或許我們早就形同陌路了吧!”
沈溪心底很想幫惠娘,但時代大環境不允許,他只能暫時放棄商業大計,安心做他的朝廷命官。
沈溪打算閑暇時總結一下兒時以來經商的得失。
資本主義之所以在大明不能快速發展,是因為大多數經商者存在意識弊端,有了錢不是擴大經營,進行技術革新,而是投入房產和田地中,使得規模遲遲上不來。
但惠娘基本沒有這種缺陷,她在經營上非常舍得投入,比如開辦印刷作坊、藥廠和銀號,創建商會,回報頗為豐厚。可是,正因為有了成功,所以惠娘才會變得偏執,喜歡什么都往一套固定的規律上套,目前明明環境已經改變,已經有很多商賈落馬作為警示,卻不知道收斂,導致不知不覺置身險地。
可見,意識這東西真是把雙刃劍,一個不好就會誤傷自己。
沈溪覺得,目前最好是有一種新發明出現,能夠極大地促進生產力的發展,導致一個階層快速出現,等到朝廷反應過來時,已經沒有辦法控制。
弘治十四年也就是十六世紀初,距離歐洲工業革命還有兩個世紀,雖然沈溪自問自己的頭腦未必及得上蒸汽機的改良者瓦特,但有些事不得不做,讓中華民族贏在起跑線上很有必要。
沈溪在學習世界史的時候,曾經研究過瓦特改良后的蒸汽機。
蒸汽機原理很簡單,后世青少年讀物里經常看到瓦特觀察到茶壺燒開水時,水蒸氣推動茶壺蓋跳動進而發明蒸汽機的故事,雖然道理通俗易懂但故事卻完全是杜撰的,原始的蒸汽機是公元一世紀發明的汽轉球,如今大明許多書籍里都有這來自西方“奇技巧”的記載。
在瓦特之前,蒸汽機已經用于煤礦排水,瓦特的改進是增加了獨立的凝汽室、發明帶有齒輪和拉桿的機械聯動裝置、雙動發動機、自動調節蒸汽機運轉速度的離心式調速器、壓力計、計數器、示功器、節流閥以及許多其他儀器等,沈溪覺得完全可以復制瓦特的這一發明過程。
只要蒸汽機開動起來,便能造就商業的快速發展,資本主義才能蓬勃興起,而不是永遠停留在所謂的萌芽狀態。
在沒有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之前,沈溪暫時未打算繼續做商業方面的事情,覺得有機會的話可以先開始蒸汽機的研發。
這也算是沈溪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嘗試用后世大行其道的科技,來改變這個封建落后的時代。
可惜尚在通往成功的路上。
擔任順天府鄉試主考官后,沈溪的府邸成為京城士子最推崇的地方。
民間對于沈溪的傳說漸漸多了起來。
許多人一知半解,把沈溪吹噓得神乎其神。
當然,有很多事情的確發生過的,比如說朝堂舌戰韃靼人拆穿其天書的謊言、夜襲佛郎機人寇邊的艦隊并迫使其向朝廷納貢、捉拿貪贓枉法的泉州知府張濂等等,甚至連北關戰事諸多細節也傳到京城,故事中沈溪在戰場上的表現可圈可點,儼然一副文可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能臣形象。
老百姓從最初的不信,到后來聽多了都信以為真。
三人成虎,這道理在任何時代都行得通。
外間傳聞很多,到后面皇宮里面也開始流傳起來,沈溪好像一夜間變成京城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這時候上到皇帝,下到黎明百姓,生活中沒什么消遣娛樂,總喜歡坐下來說點兒新奇事,由于沈溪最近紅得發紫,話題總是不自覺落到他身上。
因為說的不是什么內閣大學士和六部堂官,不算非議朝政,使得朝廷對這股流言采取了不管不問的態度,沒有公開“辟謠”。
其實朝廷也是根據弘治皇帝朱祐樘的命令,好好給沈溪“造勢”。
沈溪十五歲就主持順天府鄉試,多少有些不能服眾,但既然皇帝已經頒下圣旨,就必須要讓百姓覺得,這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十五歲少年郎,而是三元及第的大明文魁,是翰苑學士,是東宮講師和日將官,是為大明長治久安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功臣!
以至于朱祐樘聽張皇后說及沈溪在榆林衛殺得韃靼人潰不成軍的故事后,只是擺擺手表示不信,因為弘治皇帝知道,沈溪連馬都不會騎,怎么可能在戰場上大殺四方?
弘治皇帝采取了默認的態度,朝臣更不會主動去把事情捅破,于是沈溪的名聲就這么一點點蔓延壯大。
與此同時,就是沈溪的“心學”,在京城周邊士子當中大行其道。
這也跟沈溪成為順天府鄉試主考官有關,研究心學就能研究主考官的喜好,誰叫這位小狀元郎在十歲參加府試時就把心學堂而皇之地提了出來?
別人都知道沈溪在做學問上有一點偏狹,現在沈溪的學問得到朝廷的肯定,那心學自然也就水漲船高。
在那些大儒心目中,心學根本是一個頑童提出的不可入耳的連篇鬼話,連跟沈溪這樣的少年計較都會覺得丟面子。
所以最初時,心學就算在小范圍內傳播,也沒人阻止,可隨著心學在京師廣為流傳,那些推崇理學的大儒坐不住了。
大儒靠的就是別人的尊崇過日子,今天這個當官的送點兒禮物來,明天那個朋友來敬個茶,很多大儒田產和房產都沒有,全靠思想學問當作利器,靠別人接濟和對外講學過日子。
以前那些年輕后生對理學推崇備至,經常聽他們講學,每到鄉試年都會忙得不可開交。可自從沈溪的心學抬頭之后,那些士子就開始“反水”,連理學這種博大精深的學問都不喜歡聽了,如今鄉試臨近,各個講學之所依然門口羅雀,讓當事者情以何堪?
年輕人都喜歡新奇事物,心學的產生,恰好有其時代背景,明朝中期雖然也有不少能人異士,但在學問上卻許久沒出現一個偶像級的人物,歷史上的王守仁脫穎而出,此時王守仁尚未形成氣候,倒是沈溪先鉆了空子。
沈溪提出的心學理論,比之王守仁的更加扎實,因為沈溪本身采用的便是系統而完整的理論。
成熟的心學,在對抗理學時絲毫不落下風,關于致良知方面,思想更是比理學先進不少,連統治者也更傾向于士子往心學的方向靠攏。
因為理學讓人格物致知,而心學最重要的一點卻是致良知,推崇的是溫良恭儉讓,學的是唯心主義,更接近于道家的回歸自然。
弘治十四年進入隆夏,京城士子風氣高漲,大批北直隸考生匯集京城,準備參加鄉試,其間雜學盛行,不但有理學、心學,還有各門各派的儒學,對于百家爭鳴的情況,朝廷采取了默許和寬容的態度。
京城到處都能見到講壇,其中心學的講壇去的人最多,除了這是一門新興學問外,最主要還是都在傳言本屆鄉試主考官便推崇這個。
沈溪有一點做得很聰明,他提出心學發覺謝丕癡迷后,馬上改變宣傳方針,在推崇心學時先表示這是對程朱理學的推崇和深入研究,等于是換上了虛偽的包裝,等人仔細研究后才發現,心學跟理學是兩套不同的理論體系。
許多人是被騙去心學講壇,他們本以為這只是本屆鄉試主考官提出的一種理學思想,大家坐下來一起研究,看看對于科舉有沒有幫助,沒想到在聽了幾堂課之后,發覺內容與以往所學理學大相徑庭,但細細一想卻很有道理。
再仔細聽下去,就不知不覺沉迷其中,跟謝丕一樣,對心學推崇備至,然后把別人也給帶進來。
沈溪就好像是一個蠱惑者,他用披了理學外衣的心學,令一眾士子“誤入歧途”,等這些人反應過來時,他們已經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但這些講壇,都沒有經過正主沈溪的同意,屬于自發形成。如今謝丕被謝遷關在家里沒法出來,沈溪的忠誠傳道士不在,但僅僅靠謝丕的那些朋友,還有聽了謝丕宣講心學之人,就不知不覺把心學宣揚開來。
“傳得沸沸揚揚,我自己是不是也該去聽聽?”沈溪從謝鐸那里得知,連國子學內也開始有人傳講心學時,頗感無奈。
十幾歲中狀元已經很顯眼了,若是年紀輕輕再宣講心學,等于站在整個儒學界的對立面,別人對他的攻訐會與日俱增。那些靠理學成名的大儒,絕不會容許異端邪說的存在,因為他們是不可能放下理學重新研習心學。
只有等心學弟子崛起,占據朝堂和儒學界的制高點,心學才能蓬勃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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