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搬家了。
從原來的謝府搬到門楣更大更氣派、占地也更寬廣的御賜府邸,雖然這府邸是朝廷抄沒的前戶部侍郎高明城的房產,有幾分晦氣,但沈溪并不理會風水之說,只要他自己覺得住得舒服就行。
就算高明城死了,他也沒死在自己的家里,這御賜的房子坐北朝南,位于紫禁城北面的昭回靖蔡坊,這個坊的民居乃是仿江南園林建造,比之其他街坊的建筑更為精致婉約。新家附近有一座道觀一座寺廟,出門不遠就是稻田海,也就是后世的后海和前海,風景宜人,周圍又有北城兵馬司、順天府等官衙,治安良好,在京城很難找到這種地方。
沈溪搬家很低調,這跟一般朝官搬家時敲鑼打鼓,恨不能人人知曉不同,他更希望家宅清靜,不要有外人騷擾。
詹事府和翰林院的人知道他要搬家,但不知具體是哪天,前來賀喬遷之喜的一個都沒有。
沒有鞭炮齊鳴,也沒有張揚的酒宴,連家具都是現成的,只是把被褥和衣物用箱子裹著送過來,再有就是筆墨紙硯、古董字畫、書籍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只能讓馬車一趟趟來回運。
把人搬進去住著最重要!
“真好!”
林黛收拾好自己的房間,然后高高興興地出來幫別人收拾。
如今院子寬敞,屬于前后四進院子外加左右院子再套院子的復合結構,使得林黛也有了獨門獨院,院子里甚至還有個二層小閣樓,閣樓前設有觀景臺,可以眺望遠處稻田海的美景。林黛已經想好了,回頭就種些葡萄,然后搭架子引導藤蔓到屋頂上,這樣夏天時可以到閣樓上納涼,甚至在上面擺好床榻,掛上蚊帳,打開窗戶后四面透風,無拘無束,關上院門跟沈溪過甜蜜的二人世界。
林黛興高采烈,謝韻兒那邊則愁容滿面,因為她還沒得到沈溪徹底的原諒,她在家里目前屬于待罪之身,需要不停地做事來為自己“贖罪”。
她懷孕在身,不能做太重的力氣活,好在有朱山和秀兒兩個力氣大的丫頭,把箱子和被褥什么整理好,下一步就是各人收拾自己的院子。
沈溪的院子也是由他自己收拾。
到新居后,沈溪也有了個獨立的院子。這個院子靠近前院,位于中軸線西側,通過門廊與前院的會客廳和書房相連。院子中間是個花壇,東西兩側各有間廂房,沈溪準備平日鎖著,里面放一些較為隱秘的東西,就比如他那一整套制贗的工具。院子北面是主屋,中間是明堂,一東一西各有個暖閣,采用的是類似皇宮的地采暖技術,冬天燒旺了溫暖如春。暖閣裝飾豪華,床榻很大,起碼可以容納三四個人滾床單,沈溪收房子的時候大嘆千值萬值。
甚至連未來的女主人尹文也有個小院子,但她住在中軸線東側靠近后院的地方,與沈溪的院子隔得有些遠,她的小臉上帶著幾分不樂意。對于住得好不好她不太在意,只恨不能讓沈溪天天陪著,哪怕只是睡在馬車里,連個枕頭都沒有那也會很幸福。
把家收拾得差不多了,沈溪又出去指揮把“沈府”的匾額掛上。
沈溪看著煥然一新的家門口,滿意地連連點頭,恰好這時喬遷新居后第一個客人到了,不是別人,正是國子監祭酒謝鐸,他也是在朝為官的人中唯一一個知道沈溪是正月十七搬家之人。
“哈,老夫今日來為小友賀喬遷之喜,怎么,不請老夫進去坐坐?”謝鐸身后跟著個嫻靜的婦人,不仔細看,還真認不出這個舉止文雅帶著幾分淑氣的女子正是以前機關算盡要把自己嫁出去的寧兒。
沈溪笑道:“就怕謝師不稀罕踏足寒舍。”
“寒舍!?如果你這兒是寒舍,那我住的地方是什么?愈發不會說話了!”謝鐸說著,一擺手,讓寧兒把他準備的賀禮送上,雖然用錦盒包著,但看那輕便的模樣就知道里面不是茶葉就是書本,并非什么名貴的東西。
跨進家門,院子里的臘梅正在怒放,謝鐸深深地吸了口氣,正想說點兒什么,這時正在打掃院子衛生的朱山驚喜地指著寧兒,一個勁兒地“哎,哎”個不停!
別的相熟的丫鬟也注意到了寧兒,都想湊過來,但見沈溪正在招待貴客,她們不敢造次。
到了前院正堂門,謝鐸往里面瞅了瞅,道:“似乎缺了一塊堂匾。”
“謝師這是要留下墨寶?”沈溪笑道。
“瞧你這人,怎么總是跟老夫討要墨寶,你拿去有何用?知道你書畫雙絕,老夫就不在你面前獻丑了。”即將進門,謝鐸回頭看了寧兒一眼,“回到故主家里,去四下看看,這里不用你侍候了。”
“是,老爺。”
寧兒得體地行禮告退,然后往一群在汀州時朝夕相處的好姐妹走去,很快嘰嘰喳喳的聊天聲便傳了過來。
等人走遠,沈溪才笑著問道:“謝師,你這是”
“你小子別多想,老夫只是把她當作普通的丫頭。”謝鐸說這話時,自己都有些抹不開面子。
沈溪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這次謝鐸是帶寧兒“回娘家”,要說謝鐸的年歲,娶一個小他這么多的女人的確不怎么合適,但他到底是男人,就算年老了也會有,同時寂寞獨處的時候也想身邊有個女人照顧,但因不能給寧兒名分,讓謝鐸感覺歉疚,所以把人收入房中,雖然成不了續弦,至少也能當個“如夫人”。
就是謝鐸如今已有兒女,在寧兒沒有誕下子嗣的情況下,她的地位不會得到根本性的提升。
但寧兒似乎也不奢求太多,謝鐸是她童年時崇拜的偶像,再加上謝鐸的人格魅力,就算歲數相差大一些,她也沒覺得什么不妥,反而甘之如飴。
剛在會客廳坐下,小玉就把香茗奉上,沈溪和謝鐸各自呷了口茶水,把事情從喬遷這件事上帶到正題。
謝鐸此番依然是為順天府和應天府鄉試的事情而來。
“如今看來,你參加兩京鄉試的可能性很大,但不知是主考還是同考。”謝鐸說道。
沈溪琢磨了一下,自己在翰林院中已是侍講,又入東宮講班兼日講官,參加兩京鄉試,已算“大材小用”。要知道以往兩京鄉試的主考很少用到右諭德這樣高身份地位的翰林官。既然已是大材小用,如果讓沈溪去當同考官,那主考官要不要派個翰林學士?
就算朝廷想這么做,也抽調不出人手。
沈溪道:“謝師就是專門為此事而來?”
“嗯,主要是想提醒你,有些地方需要特別注意。”謝鐸誠懇地說道,“你沒有做考官的經驗,這做考官最重要的是保持低調,切不可與考生走得太近,想必前年京城會試的事情你還沒忘記吧?”
想到程敏政最后的下場,沈溪重重地點了點頭。
“現在不確定,你是被派往順天府還是應天府,順天府反倒輕省些,天子腳下,一些人就算有心,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明顯。可若是應天府,你去了后,少不了要虛以委蛇,面對形形色色的權貴!”
謝鐸又提出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無論是主考官還是同考官,沈溪都要面對“賄考”。
明朝各級科舉考試存在舞弊現象,這在中上層官員中已不是秘密,連正直如劉大夏這樣的名臣,在遇到福建鄉試舞弊,也只是單獨把沈溪拔擢上來,最后將事情大事化不了了之。對于那些本來屁股就不干凈的官員來說,不單是對科舉考試舞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且還會親自參與其中,謀圖私利。
順天府,也就是京城,屬于天子腳下,就算賄賂也會把事情做得極其隱秘。
可若是應天府,誰做去作主考官,家里收到的禮物或許是個天文數字,當一屆主考官就可以吃一輩子。
謝鐸繼續道:“你也別去刻意激濁揚清,大明官場的水渾得很,國子學內同樣烏煙瘴氣,陛下許多年未曾下定決心整頓吏治,上面且如此,如何能要求下層的官員清廉自居?定要小心謹慎。”
這話聽起來,謝鐸是讓沈溪同流合污,但其實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
謝鐸若非厭倦官場黑暗,也不會在家鄉太平桃溪以及南京當了那么多年閑人,這可算是大明首屈一指的教育家,看待大明的問題肯定比較尖銳,沈溪也只是站在后世系統的歷史教育上才顯得更加全面。
謝鐸跟沈溪這么說,主要是希望他不要意氣用事,潔身自好要保持,但也不能得罪權貴招惹來殺身之禍,其實這便是儒家中庸之道的具體應用。
“那朝廷具體的用人情況,會在何時公布?”沈溪問道。
“不出意外,應該在四月中旬,或者更晚些。”謝鐸道,“年初還有歲考,國子監內也有升舍的例考,到時候我可能沒時間過來提醒你,你要好自為之。”
沈溪笑著點頭,他對謝鐸非常感謝。
這些話雖然看起來對他沒什么用,可若不是謝鐸把他當成可造之才,根本就不會冒著被人揭發泄密的危險跑來跟他說這一通。
謝鐸是真的怕沈溪接觸到有利益輸送的職位時,不能廉潔自守,時刻做到對他的鞭策和警醒,讓他認清楚善惡對錯,同時還不想讓他得罪權貴,招惹禍端。
這是個老好人!
沈溪并不太擔心鄉試的事情,畢竟這才年初,鄉試要到八月去了,當主考的任務也不過是出題和閱卷,屬于內簾官。
內簾官可不那么容易被收買!也是因為兩京的內簾官主考基本都是翰林出身,屬于京官中的上品官,前途遠大,順天府和應天府的外簾官再牛,那也是外官,想直接從內簾官這里打開缺口很困難。
說完話,謝鐸叫上寧兒,趁著日落前回家。國子監距離沈溪的房子也就兩條大街,所以謝鐸來去都步行,沈溪親自送他們到了門口。
臨別前,謝鐸突然想起什么,提醒道:“我忘記了件要緊事傅書曾言,前日陛下有意派你往狄夷出使,此事為謝閣部、馬書和傅書所阻,他們想留你在京城,不至于因為出使影響你的前途。”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出使草原的事情是真的。
皇帝似乎欽點了他的名字,但在謝遷、馬文升和傅瀚的聯手幫忙下,才把此事暫且壓了下去。
去一趟草原,不但可能會被扣下回不來,比如蘇武牧羊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就算能回來,朝廷也會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對出使官員進行嚴密的監視和考察,防止被狄夷收買。
出使狄夷,對于事業正處于上升期的官員來說,并非是好事。
馬文升幫忙在沈溪意料之中,一直欣賞他的傅瀚出手相助也在道理可講。可說話陰陽怪氣的謝遷也幫他說話,這點沈溪倒是沒有想到,他一直覺得,謝老兒除了會坑他外,不會為他做什么事。
遇到皇帝派他出使,謝老兒不應該舉雙手贊成,認為這是對他的一種鞭策和磨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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