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這結果,卻是朱祐樘自己也沒有預料到的,兒子剛才默寫的時候那般磕磕絆絆,最后怎么會對答工整?
“拿過來給朕一觀!”
朱祐樘馬上想到是否閱卷官有意包庇,可等到把兒子的考卷拿到手中,仔細看過之后,的確如王鏊所言,對答只有《五經》題有個錯處,估計還是李東陽出的題目有些偏所致。
張皇后聽到后心頭不由暗喜,本來還擔心兒子出丑,但現在看起來,兒子這是要爭臉吶!
朱祐樘打量朱厚照,問道:“太子,先前你作答之時,為何磕磕絆絆?”
朱厚照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回答道:“回父皇,先生教導過孩兒,做事不能急于求成,要穩中求勝,所以孩兒每道題作答之前,都會思慮再三再下筆,但求不會出錯。”
朱祐樘又把考卷仔細打量一番,卷子上無論是正確還是錯誤,中間沒有任何修改、涂抹和墨點,字跡工整,可見兒子并未撒謊。
在場大臣聽了,都帶著幾分欣慰…太子剛才說出要建功立業之話,顯得有些武斷,擔心太子將來會是個容易沖動的帝王。但現在看來,太子做事能三思而后行,正是一個明君應具備的素質。
“好,默寫的事情先放在一邊,現在朕問你…”
方才考核時,朱祐樘“手下留情”,以為兒子知識掌握得不全面,所以盡挑揀簡單的問題來問,現在既然知道兒子是故意裝熊,他也就不客氣了,接下來的《二十一史》和集注考題便不再放水。
朱厚照沉不住氣,考試沒結束就說漏嘴,現在老爹要跟他真槍實彈地來,他只能打起精神,認真回答朱祐樘的問題。
朱祐樘再次問及《二十一史》的內容,直接讓朱厚照背誦原文…也不是全背,挑著重點背,背完后再問此人有何作為,有何思想,評價如何。這些問題都已超出沈溪上交的講案程度,但朱厚照卻出奇地鎮定,仔細思索沈溪教授時是如何說的,回答基本沒有大的偏差,幾個人物就算回答得不是很準確,但至少沒有把人物搞混。
朱祐樘本來憋著一口氣,想讓兒子知道什么是好歹,壓一壓兒子狂妄的心態,可到后面,朱祐樘又帶著幾分不忍,因為兒子的確是用心在學,尤其是在《二十一史》上的造詣之深,已遠遠超出他的預期。
連續考了十幾道偏題難題,都沒把太子考倒,此后弘治皇帝逐漸心平氣和下來,碰到朱厚照偶爾有回答有失偏頗的地方,便會出言糾正,同時作出一番評點。
《二十一史》的內容考完,就是集注考題,雖然朱厚照回答得結結巴巴,但好歹都回答出來了。
考試持續了一個時辰,天色暗淡下來時,考試才正式結束,朱祐樘看了看大殿外面的天色,說道:“轉眼已快戌時,今日日講便到此結束,著朕諭,于后廡賜食,諸位卿家用過之后再行回府。”
這天考核,是以日講的名義舉行。
本來日講結束之后皇宮內不會賜食,但或許是弘治皇帝對兒子的學業進度甚為滿意,為了感謝在場的文武大臣和經筵官、講官,皇帝決定賜食再讓大臣出宮,這對參與日講的眾大臣來說可算是非常大的恩賜。
沈溪跟著人群到了文華殿后廡,內閣大學士和六部尚書單獨開席,而他這個東宮講官只能跟人拼桌。
不過雖然是拼桌,待遇也很優厚,八月中旬了居然還有新鮮的鱸魚和海蝦吃,熊掌、鹿尾、豹胎等都是外間吃不到的美味,除此之外尚有各地口味的蒸菜、炒菜和拌菜,咸雞蛋和咸鴨蛋敞開吃不限數量,吃不完還可以拿回家。
這頓賜宴超級豐盛,或許是人少好準備的緣故,比沈溪之前吃過的那頓賜宴菜品豐富了不知道多少。
規格越高,說明皇帝對今天的考核越滿意。
出宮時,有小太監過來掌燈,沈溪提著一大包食物,尾隨在眾大臣后面,緩緩前行。這時,原本與李東陽并肩而行的謝遷停下腳步,似乎是在欣賞皇宮內苑的景色,待沈溪經過他身旁時,出聲叫住沈溪,然后一同向宮門處行去。
“你小子可以啊,教案上寫的東西基本都被陛下考察過了,太子這回在你教授的《二十一史》上表現優異,看來你不用再擔心會丟了東宮講官的工作灰溜溜返回翰林院去了…你小子造化不淺啊。”
謝遷語氣中帶著幾分促狹,好似諷刺,又好像恭維。
聽謝遷話中之意,這是希望我被打回原形?沈溪愈發琢磨不透謝老兒的心態了。
沈溪道:“多謝謝閣老提攜。”
謝遷笑道:“客氣的話毋須多言。之前太子對答,實在是讓老夫替你捏了一把冷汗,如今這太平年景,陛下最怕的就是擅動刀兵勞民傷財,陛下可不希望太子以后窮兵黷武…你知道該如何做吧?”
沈溪點頭表示會意。
謝遷的話總結起來,就是要把太子往以儒家思想治國的方向引導。
不過以朱厚照那胡鬧和愛逞英雄的性格,要想左右他的思想是很困難的事情,而且沈溪并不覺得朱厚照的想法有錯。
本著對教育負責的態度,沈溪認為先生的意義在于傳道授業解惑,要把一個學生培養成才,應該多挖掘他的優點,并把優點發揚光大,規勸其不誤入歧途便可。
無論崇文,還是尚武,都算不得性格上的缺陷,根本就不存在引導的必要。
臨別時,謝遷再度提醒:“佛郎機使節、兀良哈使節,還有操練佛郎機炮的事情,你可別耽誤了,這也算皇差,怠慢不得。”
沈溪心里暗暗叫苦。
難道這就是謝韻兒所說的能者多勞?
剛把太子考核的事情忙完,又有這許多重要差事等著他做,而且還是那種做好了是你本分做不好會被降罪,需要奔走的苦差事。
沈溪從宮里出來已經是戌時三刻,等回到家時二更鼓已經打響。
朱山提著燈籠守候在門前,見到沈溪的身影,她趕緊拿起燈籠照亮,等看清楚后“噔噔噔”幾步迎上前。
等進了家門,沈溪發現謝韻兒和林黛都沒睡,二女在前院的會客廳等候,閑著無事,各拿了一本書看。
見到沈溪提著個包袱進門,二女都有些奇怪。
“相公又這么晚才忙完公事?”
謝韻兒身為一家主母,行事進退有度,上前給沈溪行禮后才帶著關切問道。
沈溪把包袱放到桌子上,打開來,露出里面包裹食物的油囊和精致的陶瓷餐具:“陛下考察太子學問,之后宮里賜宴,吃過后才回來…你們也嘗嘗?”
“好哇。”
林黛聞言興奮地上前,把油囊分別拆開,露出里面的東西,不由蹙起眉頭,“還是剩菜啊…”
沈溪聳聳肩道:“這次賜宴規格很高,山珍海味都有,有多道菜都沒人動筷子…若你實在不想吃,這兒有幾個干凈的咸雞蛋和咸鴨蛋,自己剝來吃。”
林黛皺著小鼻子:“看起來也不怎么樣嘛,我還以為皇宮里都吃龍肝鳳膽呢,也不過如此。”
謝韻兒白了她一眼,道:“沒個規矩,這是相公辛辛苦苦從宮里帶出來的,你以為誰能隨隨便便到吃到宮里的膳食?相公心疼咱們,特意拿回來,你就這么多廢話?還不快謝謝相公!”
林黛吐了吐舌頭,低下頭向沈溪行了個妾禮:“謝謝老爺。”
沈溪見狀,便知道林黛這個小媳婦被謝韻兒壓得死死的。先是論年歲,謝韻兒年長,再就是為人處世的經驗,謝韻兒的確有一家主母的風范,比林黛更識大體。
沈溪笑道:“沒那么多規矩,坐下來一起吃,順便把小山她們也叫過來。”
謝韻兒卻搖頭:“不可,家里總要有個規矩,相公體恤下人,用碗碟分一些給她們便是…這宮里的東西,吃的是個意境,又不是要管飽。”
沈溪忽然覺得,謝韻兒腦子里封建觀念很重,以前覺得謝韻兒處處講規矩,能讓內宅有個主心骨,但現在看起來,謝韻兒愈發把治內當作事業來做,以她做事認真負責的態度,今后林黛和幾個丫鬟有得苦頭吃了。
簡單吃過,林黛洗漱去了,沈溪把謝韻兒叫到身邊,用商量的口吻道:“韻兒,我想過了,家里現在雖然不缺開銷,但總不能老是靠娘和孫姨貼補,我的俸祿算不得多…正巧謝家鋪子那邊租戶租約到期,不如跟之前所說那般,把鋪子收回來,做個買賣吧。”
謝韻兒馬上搖頭:“相公在朝為官,而且是翰苑學官,聲名最是重要,經商絕對行不通。”
沈溪道:“也不一定非要我們自己出面做買賣,成藥我們手頭沒資源,在京城也不敢做,怕吃出毛病惹上官司,不過僅僅是賣藥材的話就沒問題了,你熟門熟路,又有六哥幫忙,應該沒問題。”
“韻兒,你只需要在家里管管賬,偶爾過去看看,查點一下倉儲,細節可以交給云伯,他是謝府管家,這些應該都懂。”
“相公,妾身身為堂堂狀元郎的發妻,隨便拋頭露面不好吧?”
謝韻兒面色帶著感激,知道沈溪這是體諒她想重振謝氏醫館,卻又顧著封建禮法,不愿讓沈溪為難。
沈溪笑道:“為夫豈是那種小肚雞腸之人?再者說了,韻兒你一身醫術,卻不能造福于民,實在是樁遺憾之事,倒不如懸壺濟世…韻兒,你說呢?”
謝韻兒聽沈溪如此說,心中感動,乖巧地點了點頭。
“妾身過門已有兩年,卻未能為沈家開枝散葉,還要拋頭露面做一些有損相公顏面之事,妾身實在有愧。”謝韻兒情緒有些低落。
沈溪笑道:“要是你有孕事,想出去為夫還不允許呢。哈哈,再者說了,不多試試,又怎知沒機會懷上呢?”
一聽要“試試”,謝韻兒粉嫩的俏臉上馬上涌現一抹紅霞,沈溪簇擁著嬌妻,動手動腳,不過這次謝韻兒卻沒有如以往那般熱情相迎,因為林黛還在院子里漱口和洗臉洗腳,即便要夫妻恩愛也要等到夜半無人時。
沈溪心想:“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夫妻,卻顧慮重重,要把事情做到偷偷摸摸的地步,除了謝韻兒也沒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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