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中秋佳節日益臨近,弘治皇帝考核太子朱厚照的日子也在不知不覺減少。≥≯八一≯≤81
這段時間,沈溪不但要整理太子近來所學講案,還要為太子未來半年的學業作好規劃,交由弘治皇帝親自閱覽…這是宮中傳來的諭旨,弘治皇帝誠心要把各東宮講官的積極性調動起來,促使兒子盡早成才,所以連教學大綱都要插手,提前予以審核裁定。
但實際上,半年后太子學得怎么樣都不知道,這些教學大綱即便制定出來,估計也用不上。但君王有命,臣子不得不從。
沈溪如今寫起教學大綱已經駕輕就熟,反正又不是真的按照上面的內容來講,只要大致對付過去,讓皇帝知道你用了心對他兒子負責就可以了。
八月十三,在正式考核的前一天,謝遷到詹事府傳話,說八月十五宮中有皇帝的賜宴,詹事府上下有品秩的官員皆在受邀之列。
這是詹事府的榮光,尤其是詹事府里那些微末小官,可能一輩子都沒機會見到皇帝,現在不但能進宮面圣,還能吃宮廷賜宴,喝瓊漿玉液,看教坊司舞妓的表演…想想都覺得人生再無缺憾。
謝遷通知完事情,轉頭四處看了看,最后指了指公事房一角正在奮筆疾書的沈溪,把有些不太樂意的沈溪給叫了出去。
顯然,這位謝閣老又有事情要麻煩沈溪了。
“是佛郎機使節的事情。”
謝遷開門見山,直接說明來意,“泉州那一戰結束后,你不是讓佛郎機人準備賠償和貢品嗎?如今人已經回來了,正準備到京師贖人…”
沈溪攤攤手,好似在說,這跟我有關系嗎?
謝遷語氣不善,“那些佛郎機人就認你,說是你打敗了他們,要賠償也要請你去當著面把賠付款項交給你…陛下聽聞此事后有些不高興…”
沈溪苦笑:“陛下不會真的因此而對下官有所介懷吧?”
謝遷道:“就看你會不會做事了…既然是番邦之人提出的請求,陛下之意,就按他們所想讓你過去,但具體細節,還是交給禮部的傅尚書,他才是與番邦人交涉的正使,你去了可別想喧賓奪主。”
“這是陛下交待下來的差事,我這里有句忠告,別令我大明國威受損,最好能宣揚吾皇圣明…否則,有你的罪受。”
還說不介意呢…派我做事,做得好沒獎勵做得稍有不對就可能會被問罪,這是什么鬼差事?
不過這事兒怨不得弘治皇帝和謝遷給沈溪出難題,誰叫那些佛郎機人腦子一根筋,認為人是他抓的,就應該從他手里贖人…
這分明是榮幸嘛!
“幾時?”沈溪問道。
謝遷道:“用不了太久,過幾天佛郎機人就會抵達京城,到時候會有安排!不管怎樣,明天的考核和后天的賜宴都不會耽誤,你小子…明天若做得不好,唉!”
又是威脅的話說了一半便咽回去,這差事是越來越難當了。
沈溪以為謝遷把事說完,正待目送謝遷離開,但謝遷卻絲毫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稍微將衣冠整理了一下,看樣子一會兒要進宮,有意無意地跟沈溪顯擺了一下他的從一品官服,原來謝遷剛加了“太子太保”,或許是近來謝遷做事很合弘治皇帝心意,所以給他加官進爵,如今謝遷在三位內閣大臣中的地位直線上升。
“還有件事,兀良哈派人來,要與大明結盟,共同抵御韃靼人。”謝遷組織了下語言,才又接著說道,“你知道,韃靼這次犯邊,對我大明實在太過不敬,陛下的意思,要好好教訓一下出爾反爾的韃靼人,上次韃靼人使節來,你處置得很得體,此番還是派你去迎接兀良哈人的使節…”
兀良哈是大明朝對蒙古東部地區的稱呼,又稱之為朵顏三衛,兀良哈人,其實就是蒙古東部部族人。
元朝滅亡后,蒙古族分為三部,其中居于西遼河、老哈河一帶者便為兀良哈部,居于鄂嫩河、克魯倫河一帶及貝加爾湖以南地區者為韃靼部,居于科布多河、額爾齊斯河流域及準噶爾盆地者為瓦剌部。
明朝建立后,為盡快穩定國內局勢,鞏固統治,明太祖朱元璋對蒙古族人采取招撫政策,“有才能者,一體擢用”。不久,兀良哈部的原元遼王、惠寧王、朵顏元帥府相繼請求內附,明太祖遂于其地設置大寧都司營州諸衛,又于兀良哈部所在地設置泰寧、朵顏、福余三衛指揮使司。
其后,大明與兀良哈部關系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向明廷朝貢不絕,各部落領擔任明廷任命的軍職務,并賜誥印、冠帶、白金、鈔幣、衣物。壞的時候則對明朝東北部邊境襲擾不已,大肆劫掠,
弘治初年,兀良哈部常盜掠古北、開元、廣寧和寧遠等地,為明廷遣將擊退。到弘治十年前后,隨著韃靼察哈爾部興起,兀良哈部不斷遭到達延汗率軍入侵,三衛領只能向南邊的明廷求援。
以前大明跟韃靼人關系較為親密,主要是為防備強大的瓦剌人的入侵,明廷需要與韃靼部抱團取暖。但隨著韃靼達延汗崛起,火篩率兵馬入侵北關后,明朝與韃靼人的蜜月期正式結束,大明需要重新在草原上找盟友,瓦剌人和韃靼人都跟大明朝交惡,而兀良哈人也遭到韃靼人入侵,正好是可以團結的對象,于是一拍即合。
沈溪有些遲疑:“謝閣老似乎忘了,下官并不懂草原上的語言。”
謝遷皺眉道:“你不懂自然會有人代為轉譯,你只管應了這差事…嗨,給你表現的機會你不知道好好把握,就沒想過若明天太子考核不過關,陛下撤了你的東宮講官后該做什么?年輕人,要為未來打算啊!”
沈溪很想說,對未來的打算就是先給自己找好退路?
若真是如此的話,我的退路可多了,戶部尚書讓我去戶部辦差,國子監祭酒想讓我去國子監教書,您老除了喜歡讓我去接待使節,還老是給我編排差事,連修《大明會典》也有我的份兒。
但不管怎么說,外交無小事,能參與迎接使節是一件榮耀的事情,更況且這還是由謝閣老親自安排,就當多走兩步路,怎么都得應承下來。
沈溪行禮領命,心想,這下你總該走了吧?
卻沒想到謝遷依然沒有離開的打算。
謝遷舒展雙臂,活動了一下筋骨,突然嘆道:“老夫這身子骨,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以前就算策馬狂奔也沒問題,可現在,連馬背都上不去嘍。”
沈溪啞然…您老這是什么意思,難道讓我給您捏肩捶腿?
只聽謝遷道:“陛下以文治國,不過時間長了會顯得文盛武衰,陛下準備在中秋后舉行一場圍獵,嗯…你是文臣不假,可陛下的想法是,若文臣文能治國,武能上馬平天下,那自是最好不過…”
沈溪聽到這里,已經隱約感覺到幾分不妙。
“…至于這次圍獵,佛郎機和兀良哈使節都會出席,你作為迎接的使節,責無旁貸會同往,到時候若是讓你…”
沈溪趕緊道:“謝閣老的意思…莫不是想讓我學騎馬,拉弓射箭,為大明揚國威吧?”
謝遷上下打量沈溪一番,不屑地搖頭:“看你這小身板,有那本事?”
沈溪差點兒脫口而出,我當然沒那本事,你連想都不要想!
謝遷微微擺手:“你小子就會岔開話題,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作為使節同往,還肩不能挑手無縛雞之力,起碼也要強身健體,不至于被佛郎機人和兀良哈人恥笑…”
沈溪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韃靼人犯邊對弘治皇帝觸動太大,令朱佑樘開始反思自己的治國是否有問題。
說起來,弘治皇帝的治國方針無非是仁政、文治,對周邊國家的態度是盡量拉攏,就算有小的沖突也會忍讓,盡量讓國內保持安穩,連對西北一戰,也是覺得哈密人太過放肆,加上對手相對較弱,這才派馬文升出馬收復西北,大大地給他長了回臉,結果花費軍資千萬,令國庫空虛。
眼下弘治皇帝感覺大明如此窩囊,瓦剌和韃靼簡直把邊關當作他們的牧場,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于是想在外國使節面前表現一下大明朝的軍威。
可要比弓馬嫻熟,顯然沒法跟人家馬背上長大的兀良哈人相比,但若比火器,又在佛郎機人面前又不夠瞧。
難道要比誰的人多,找幾萬將士列在圍場,靠人多勢眾來威懾四夷?
但問題是弘治皇帝舉行圍獵,他自己就是個病秧子,再找一群跟病秧子類似的老弱文臣在旁歌功頌德,番邦人想不恥笑都難。
或者兀良哈人一看,這大明朝除了城池堅固點兒一無是處,既然韃靼人能搶,我們也來搶吧。佛郎機人一看,也會趕緊回去通稟,要派更多的船只和軍隊來…這個國家很弱,但是富得流油,來這里搶很有油水。
沈溪問道:“如何做,才算強身健體,不被人恥笑?”
謝遷沒好氣地道:“你小子自己琢磨,非要把話說明白才可?還有,你找人運回來的佛郎機炮,工部的人看過,認為沒有絲毫可取之處,工部的意思是要將炮銷毀。”
沈溪非常清楚佛郎機炮的威力,在轟城門以及城墻上,或者不如大明自行鑄造的實心彈的土炮,可若說于戰場上的實用性,佛郎機炮的優勢不是一星半點。
可惜工部的人沒親眼見識佛郎機炮的威力,尚停留在這是什么大口徑鳥銃的誤區中,竟然連寶貝在手都沒察覺,居然還想銷毀?
亦或者是說工部的人不想承認外藩的武器比大明朝先進,擔心被皇帝怪責,所以要趕緊銷毀罪證?
沈溪道:“下官在泉州親眼見過佛郎機人火炮的威力,此事請謝閣老三思。若佛郎機人火炮不可取,何至于佛郎機艦隊所過之處,大小國家皆被其侵占?”
謝遷不屑地回答:“讓我大明戰船過去,照樣可以令那些大小國家滅亡。但山長水遠,實不可取!”
沈溪心道,大明朝的船過去是能把人家給滅了,但那完全是靠人海戰術取勝,根本不是靠軍隊強橫的戰斗力。縱觀大航海時代,葡萄牙和西班牙人總共有多少?每支派出去的艦隊也就幾百人吧,但人家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走一路搶一路滅一路,你當人家的火器是小孩子的玩具?
沈溪道:“兀良哈人沒見過佛郎機人的火炮,或許可以給他們開開眼界。”
謝遷眼睛露出些微精光…年老成精,沈溪稍微一點撥,他立馬明白個中深意,那便是揚長避短。
蒙古人沒火炮,就讓他們見識一下火炮的厲害,佛郎機人善于操舟卻沒多少騎兵,讓他們見識一下大明朝萬騎狂奔的壯觀景象。
謝遷指著沈溪,笑道:“你小子倒是出了個好點子,不過要給兀良哈人看的,不是佛郎機人的火炮,而是我大明朝的火炮,如此才能揚我國威!”
沈溪心想,你那種個大鐵球出去砸人的火炮,就算打得再準又如何?
人家草原人可不會建座城池給你去轟!
兀良哈人看到后只會想,這是什么傻逼玩意兒?嗯,回頭倒是可以搶幾門炮回來,對著北關的關口轟,如此劫掠中原會方便、更有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