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巴望著老爹死,好自己繼承皇位的太子有的是,可這觀點如今卻出現在一個八歲熊孩子身上…沈溪心想,這熊孩子平日里接觸到怎樣的耳濡目染,才會有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是他老爹和老娘平日對他疼愛少了,還是他就那么迫切想當皇帝、行使皇帝的權威?
不過,太子說這話,就算有人聽到,也得裝聾作啞,沈溪和靳貴作為左右春坊的中允,也不敢將這句話如實記錄,朱厚照這么說被弘治皇帝知道,最多是挨幾句訓斥,他們要如實記錄,那腦袋是不想要了。
弘治皇帝一走,王華和幾個日講官稍微松了口氣。
好在朱佑樘還算通情達理,或許他自己也知道這個兒子不太喜歡讀書,所以給了日講官一個臺階下,讓他們用一晚上的時間教會太子背《大學章句》的傳十。
要說太子朱厚照也夠倒霉的,《大學章句》里,就傳十文字最多,足足有七八百字(出去標點符號)。不過,按照學習進度,既然已經學到這兒了,那就說明太子學識還是有一定基礎,再加上前幾天又背誦過只是暫時忘記,如此臨時抱佛腳,兩三個時辰怎么都夠了。
可惜的是,朱厚照并不是那么容易乖乖聽話的主,尤其是現在太子還在生他老爹的氣,豈會輕易就范?
朱祐樘前腳剛走,太子就重新提起他的木劍,繼續“劍斬妖魔”,這下可就苦了王華等日講官,他們跟劉瑾一起上去好說歹說,不但沒讓太子回心轉意,反倒令太子無比憤怒:“再說,我把你們一起斬了!走開!”
熊孩子此時早就忘了尊師重道,只知道老爹讓他很不爽,他就要拿那些宮女作為出氣的對象,用木劍狠狠往她們身上戳,沒多久大多數宮女便衣衫破損,甚至有些身上還見了血。
雖然是木劍,但木劍的劍尖依然很鋒利,幾下戳過去,那些宮女就開始哭著跪地求饒。
“再哭,把你們都丟進河里,哼!你們這群小鬼,居然敢跟本宮作對,想找死嗎?”
熊孩子張狂起來,誰都攔不住,王華和劉瑾等人只能跟在后面,期盼太子玩累了能安下心讀書。
可一個半大孩子,除了玩就是吃喝睡覺,他哪里會有累的時候?就算閑下來,他也想找點兒有趣的事情來做。
靳貴抹了一把汗,臉色慘白…卻不知是因天氣炎熱還是剛才皇帝面前召對嚇的,他心有余悸地嘆道:“差點兒到鬼門關前走一遭,這中允之職可不是什么好…”
說到這兒靳貴就閉上嘴。
沈溪聽靳貴話里的意思,就差說“伴君如伴虎”了,在東宮當差,守著這么一個不著調的主子,日子那是相當的難熬。沈溪心想,這大概跟圍城差不多,外面的人拼命想擠進來,里面的人卻想出去喘口氣。
不論怎么說,沈溪跟靳貴的差事算是完成了,第二天太子去皇宮接受弘治皇帝考校的事自然會有另一班人記錄,但這件事對他二人來說尚未結束,因為太子若明日背不出來,被查究到底,他跟靳貴始終要被問罪。
帶著些微忐忑的心情,沈溪跟靳貴一道交了差事,各自打道回家。
關于王華和那幾個日講官如何能讓太子在之間背熟文章,沈溪不得而知,但以他之前的觀察,情況很不妙。
沈溪甚至無心顧忌另一件事…
這才是上任的第一天,就被罰了一個月的薪俸,對沈溪而言或許算不得什么,畢竟他有積蓄,加上之前收下不少賀禮,手頭還算闊綽。可對于詹事府的同僚來說,就靠這么點兒俸祿養家糊口,一個月俸祿領不到,家里人可就要喝西北風了。
陪太子讀書實在是件糟心事,一個不好就會被追責,罰俸祿都算是輕的。沈溪苦著臉回到家,謝韻兒發覺沈溪神情不對,趕緊問道:“相公可是今日公事不順?”
沈溪搖頭道:“是啊,你相公上工第一天,一個月的俸祿就沒了。”
“啊?”
謝韻兒非常驚訝,如今她已完全站在沈溪妻子的立場考慮問題,她可是最會精打細算之人,本來她還想沈溪升官后家里生活會更好些,“相公可是要招待上官,宴請同僚?不當緊,新官上任總是要有破費的。”
沈溪道:“若是宴請上官倒還好,根本就是無端惹禍,被陛下罰了俸祿,今天只是被罰一個月,明天若太子在陛下那兒背不出文章,指不定幾個月的俸祿沒了。”
等沈溪將大致情況一說,謝韻兒終于明白過來,當下將靳貴沒敢說出的話吐露:“伴君如伴虎,相公多珍重。”
沈溪不想提這么掃興的事,索性第二天是輪休日,他打算跟謝韻兒到謝家老宅那邊看看,為搬家做準備。
沈溪在這小院住了差不多半年時間,是時候將院子歸還了,而且謝韻兒一直惦記著能早點兒搬過去住,畢竟那是她成長的地方,對老宅的一磚一瓦都有感情。
晚上仍舊分房睡,二人新婚燕爾,謝韻兒還要保持跟他的“距離”,因為要讓林黛不多想,他們只能處于偷情的狀態,只有沒人時才會稍微親昵些。
可這小院里最不缺的就是人,經常只有到晚上謝韻兒給沈溪送茶水時,才能跟沈溪有點親熱的舉動,經常是她面紅耳赤情動時,卻要一盆冷水將心頭的火熱澆熄,收拾心情回去休息,更讓她覺得難耐。
沈溪第二天早晨沒有依言陪謝韻兒回老宅那邊,他讓謝韻兒先過去,自己想去打聽下太子昨日背書的情況。
等到了詹事府一問,才知道王華昨日都沒出東宮,竟然教授太子一晚上,最后不得不留宿宮闈。
按照規矩來說,宮門關閉后是不能有外臣夜宿宮中,王華實在是逼于無奈,若今日太子接受弘治皇帝考校時再背不出來,他的罪過可就大了,整個詹事府都要受到牽累。
詹事府上下已被同時罰奉一個月,不過至少沈溪入目所及,詹事府的眾多官員似乎并沒有當回事,倒是有人對沈溪提了一嘴:“在詹事府做事,教好太子就行。”言外之意,不用為別的事情擔心,連罰俸祿都不會心疼?
再一琢磨,其實詹事府管的是皇家事,照顧好太子日常起居、讀書,皇帝自不會虧待,怎么說詹事府的中流砥柱也是一群翰林出身的大儒,背后還有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的外戚勢力,詹事府內還有一眾靠捐贈而得的傳奉官,怎會讓大家伙兒吃不起飯?
當詹事府的官領的是朝廷的俸祿,但同時會得到一筆不菲的“束脩”,當然這只是詹事府中上層翰林出身的官員才有的特別優待。沈溪雖然不知道“束脩”具體有多少,但料想不會比平日的俸祿少。
就在沈溪坐下來等消息時,外面有聒噪聲,卻是壽寧侯張鶴齡親自來詹事府“視察”。
要說張鶴齡并不屬于文官體系,但他有爵位在身,又是皇親國戚,經常會到詹事府來走動。
這次張鶴齡到來的目的只有一個,慰問昨日因為弘治皇帝發怒而罰了薪水的諸位翰林出身的詹事府官員。
“…先前陛下考校太子學問,太子對答如流,都是諸位臣僚的功勞,本侯今日在這里送上一份薄禮,當作是皇后對諸位的賞賜。”
張鶴齡要送禮給詹事府的官員,不會以自己的名義,而是搬出他的姐姐張皇后,如此一來這些禮物就成為學生家長送給先生的禮物,屬于“束脩”的一部分,就算放到民間,也不會讓人覺得這是行賄,畢竟這年頭,給先生送禮那是天經地義。
“沈中允也在?正好,省得本侯為你專程送禮去府上。”
張鶴齡對別的官員沒太多熱情,反倒對沈溪這個正六品的右春坊右中允另眼相看,不禁讓詹事府的人分外眼紅。
跟壽寧侯走得近,算得上是升官發財的最佳途徑…壽寧侯如今貴為國舅爺,若將來少天子登基,他的地位只升不降,朝中上下但凡對權力有點兒野心之人,對壽寧侯都是巴結奉承,畢恭畢敬。
沈溪行禮道:“下官只是恪守本分為朝廷效命,當不得壽寧侯的賞賜。”
沈溪對張鶴齡表現得足夠尊敬,但卻少了一種親近,他稱呼張鶴齡也不像別人一樣以“侯爺”相稱,但這并未影響到張鶴齡對他的態度。
張鶴齡笑道:“禮物是皇后賜下的,不分輕重,諸位若要謝恩,便謝陛下和皇后。沈中允,你才學不錯,上次在本侯府上作的那首詩,如今在京城廣為流傳,你不但是我大明朝的文狀元,詩詞書畫也堪稱狀元之才啊!”
沈溪聽了這話,張鶴齡分明是在給拉仇恨啊!在翰林院時,他已因為年輕、受謝遷賞識等原因而被別人嫉妒,雖說不招人妒是庸才,但走到哪兒都被同僚當作敵人,只會讓他覺得自己做人很失敗。
張鶴齡沒有在詹事府停留多久,很快便離去,眾官員恭敬地送出門外,尤其是那些受張鶴齡舉薦而被調到詹事府為官的傳奉官,更是對張鶴齡恭維至極。
不多時,王華終于從東宮那邊回來,以其一臉憔悴的模樣看,為了讓太子背書,他昨夜吃了不少苦頭,不過他的歸來并沒有得到應該的禮遇,因為正是他,讓詹事府上下被罰了一個月俸祿。
“沈中允也在?”
王華望著沈溪,苦笑一下,臉上寫滿了感慨。
他倒不是埋怨沈溪和靳貴昨日記錄太子背書的內容,只是覺得下次要如此記錄時,最好商議清楚,因為教書和記錄是兩班人,很容易出現溝通不善的問題。說到底,還是商量怎么欺上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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