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皇帝要以大宴的規格來宴請群臣,翰林們很高興,無論別的衙門去多少人,按照規矩來說,翰林院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就連沒有品秩的庶吉士也在赴宴之列,這就是翰林院的特權。
翰林們也巴望著多出席這種場合。
因為翰林屬于朝官中才學的佼佼者,在這種文武百官齊聚的大宴中,陛下一旦有什么學問上的事情相問,別人答不出來,偏偏你能答出,那是很容易讓皇帝記住你,給你加官進爵的。
朱希周高興之余,趕緊問道:“謝閣老,這賜宴…有何名堂,我等也好提前作準備。”
朱希周所說的準備,是找人提前撰寫一些文章,好在賜宴上向皇帝進獻,讓人宣讀,一般都是應景的篇章,比如說慶祝節日、天子壽誕,只要文采出眾,皇帝肯定會另有賞賜。翰林院平日里需要干的事情不多,這種為賜宴寫賀詞的事屬于分內工作。
“太子病愈,難道不是一件大喜事?”謝遷臉上掛著笑容,不過他的目光很快落到朱希周身后的沈溪身上。
吩咐完第二日賜宴之事,謝遷將沈溪叫到外面,臉上掛著笑容,道:“陛下問及誰獻的藥方,老夫提了你的名字,陛下贊許,說是你不但年輕,才學好,還見多識廣,對你有一番夸贊。”
皇帝的夸贊,對于一般人來說應該是受若驚,可沈溪卻一臉平靜。
沈溪知道,皇帝夸他是因他獻藥方治好了太子的病,而非真正因為他才學出眾,就算他被皇帝欽點為狀元,朝廷上下那么多有才學的名臣,皇帝挨個去夸贊,幾天幾夜也落不到他的頭上。
謝遷又道:“陛下說及,問你要什么賞賜。我這里提醒你一句,有些事見好即收,可別提出太過分的要求,否則老夫可幫不了你。”
說到賞賜,謝遷一上來便威脅一通,不能向皇帝提“過分要求”…話說,要怎樣的要求才算是過分?
有什么明確判斷標準沒有?
沈溪琢磨了一下,恭謹地道:“學生所獻藥方,并非出自在下之手,不敢居功。”
謝遷對沈溪這番話非常滿意,為皇帝辦事還想居功,真當自己是盤菜?不過謝遷還是提了一句:“那這藥方,你是從何處所得?”
沈溪這時已經想好了說辭,既然不準我為自己提出非分的要求,那我就請求別的:“這藥方,本為京城醫藥世家謝家所傳,他們聽聞太子染病,獻藥無門,才找學生問詢…學生對于太子病情不甚了解,只好隨同藥方呈了個病例上去,若是吻合的話或可一試,未料竟真令太子轉危為安,實是萬幸。”
“謝家?”
謝遷皺起了眉頭。
若是換作別人,或許對京城中姓謝的醫藥世家不甚了解,可謝遷自己也姓謝,在一個注重同姓宗族的年代,他對京城上下姓謝的名門望族多少有些了解,“可是在七八年前,因事而衰落的謝家?”
“正是。”沈溪行禮道。
謝遷點點頭,嘆了口氣:“算是緣分吧,這樣,我跟陛下提一提,若是可以的話,讓陛下為謝家有所恩賜,以后謝家或者中興有望。”說著謝遷拍了拍沈溪的肩膀,“到時候謝家肯定會對你感恩戴德。”
沈溪趕緊道:“謝家應該感念謝閣老的恩德才是。”
謝遷笑著搖了搖頭,這種為同姓之人爭取皇帝賞賜的事,他還是樂意做的,反正是順水人情。
現在皇帝正因為太子病愈而高興,連他這個轉呈藥方的近臣都多有賞賜,那背后獻藥之人好處肯定也少不了。
謝遷與沈溪在翰林院大門外聊了約莫盞茶工夫,等謝遷回皇宮復命,沈溪這才折返回翰林院后院的公事房。
進了屋子剛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朱希周便帶著幾分好奇問道:“沈修撰,以前謝閣老很少到翰林院來,如今他老人家奉陛下之命,兼領翰林事宜,可一過來總叫你出去敘話,你們出去商議的是何事?”
沈溪本可以拿修書的事情搪塞,可一想,翰林院中比他資歷深的人太多,若真是問修書,謝遷斷不會找他。于是沈溪道:“謝閣老在問禮部會試的一些事…”
朱希周臉色微變,瞪大眼睛看了沈溪一眼,點頭會意,卻趕緊回自己位子上去。他是聰明人,禮部會試鬻題案到現在尚未有結果,彈劾程敏政的奏本已留中不發十余日,或許是因太子生病的事耽擱,不然這會兒程敏政都被下獄問罪了,誰跟這案子有牽扯那純屬自找麻煩。沈溪一說跟禮部會試有關,朱希周馬上不再多問。
朱希周在翰林院中人脈較寬,有他跟別人解釋,其他翰林便不會再過問謝遷為何沒事總來找沈溪敘話。
第二天皇宮就要賜宴,朝廷里相對忙一些,事起倉促,很多都準備不及,只能連夜進行籌備。
與沈溪印象中,皇宮賜宴就是由御膳房準備不同,皇宮賜宴宴席的安排和膳食的,卻是由光祿寺來安排。
與宴賓客的排次、搬放桌椅、侍者和侍從的選派,則由鴻臚寺負責。
安排樂工和舞者在宴席之上表演助興,則由教坊司代勞。
而全局統籌由禮部負責,至于詳細安排還得由內閣大學士牽頭,而這次的總負責人便是“尤侃侃”謝遷。
謝遷不需要做太多事,下面的人自然會各司其職,他只需要把大致消息通知各衙門,每個衙門出席的人數都是相對固定的。
鴻臚寺那邊只需要為各衙門備好相應席位,至于各衙門誰出席誰不出席,則由各部堂官選定,有大臣身體不適不能參加,會由下面的人補上,總不能讓皇宮賜宴中空著席位。
翰林院這邊不用商議,歷次皇宮賜宴給翰林院的席位通常最為充足,雖然居于末席,但能進皇宮與皇帝一同飲宴就已是莫大榮耀,至于坐在哪兒就無所謂了,在顯眼的位置反倒不能痛快品嘗宮中美食,在角落里就不同了,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更為逍遙自在。
至于翰林院為第二天皇宮賜宴所準備的,僅僅是寫一篇賀詞,所賀之事當然是太子病愈。但不能說得太直白,總要夸贊一下太子,說他多么英明神武,將來是多么合適的明君人選,還要歌頌一番帝王治國的造詣,把太子病愈這件事歸于皇帝勤政感動上蒼…
反正撿著好聽的話說,就算是一位開明的君主,也希望得到別人肯定,只要馬屁話別全是空洞的套話便可。
這篇賀詞輪不到沈溪執筆,實際上連朱希周這樣相對的老資歷也要靠邊站。
執筆之人最少也是翰林侍講學士級別的,按朱希周的意思,應該由王鏊和焦芳來寫,不過跟票擬差不多,先寫幾篇草稿,然后進獻給這幾位,讓他們根據草稿進行潤色,最后寫成的賀詞成文,也歸功于王鏊和焦芳。
至于誰來擬草稿,眾翰林也是搶著來,沒沈溪什么事,他樂得清閑。
當晚沈溪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太子病愈的消息告訴謝韻兒。
畢竟謝韻兒這些日子總問沈溪關于太子的病情,而他總是回答不出來,現在終于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太子被我治好了。
“我這里有個好消息,還有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沈溪坐下來,故意關子,笑盈盈對正在做繡活的謝韻兒道。
謝韻兒屬于閑不住的那種人,她從十四五歲開始執掌家業,家里上下大小事情都要她來負責,外面還要賺錢養家,突然來到京城,她反倒成為閨房中的女子,不得丈夫允許不能出家門。
可謝韻兒還是主動找事情來做,于是便讓寧兒出去買了針線和繡緞回來,自己做繡活,倒也不是為了拿出去,只是為了讓自己的生活更充實一些。
“相公不想說就算了。”謝韻兒白了沈溪一眼,道,“先說好消息吧。”
沈溪道:“好消息是,太子的病情終于痊愈,明日皇宮為此賜宴,我們翰林院中人都會出席…明晚我可能會晚些才能歸來。記得給我留門啊!”
謝韻兒其實大概也料想到了。
太子本已病入膏肓,這些日子沈溪說太子那邊病情在逐步好轉,料想這會兒差不多也該痊愈了。她微笑著點點頭:“那壞消息呢?”
沈溪攤攤手:“謝閣老今日找我,說是陛下問這狗皮膏藥的來歷,我說那藥方是你們謝家祖傳的。”
謝韻兒本來神色還算正常,聽到這話突然站了起來,連針尖扎到手都渾然未覺:“你…你說什么?”
沈溪道:“你別著急,其實我就是沒法解釋這方子的來歷,并非誠心拿你們謝家當擋箭牌,陛下還說會賞賜,我年紀輕輕便已經是從六品的官員,已經非常打眼了,靠進獻藥方升官總非良途。”
“你想啊,我一介文臣,總不能說我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吧?萬一皇帝覺得我能治疑難雜癥,干脆人盡其才調我去太醫院,那我的仕途豈不是到此就終結了?互相理解一下嘛…”
謝韻兒眼睛里噙著淚水,不是單純因為生氣,又或者是因為感動。沈溪為太子治病這么大的功勞,被沈溪“告罪”一樣告訴她,這功勞我當成罪過,太過棘手,讓給你們謝家就是。能為太子治病,還治好了連太醫都束手無策的怪病,這對醫藥世家來說,是多么大的揚名機會,可這位沈狀元,為何對這好名聲如此看淡?
倒好似功勞歸了他,反倒是污了他的名聲一般!
“當太醫不好嗎?”謝韻兒神色很復雜地問了一句。
沈溪苦笑道:“也不是不好,可我的志向是非濟一人而是濟萬民,就算在太醫院做到頭當了院使,才不過正五品,還沒實權,誰去誰傻…”
謝韻兒簡直哭笑不得,別說正五品的太醫院院使,就連正六品的太醫院院判,走出來那也是為世人所崇敬,那可代表的是大明朝醫術最高明之人,謝韻兒做夢都想跟院使和院判探討一下醫術。
可在沈溪口中,那卻成了不入流之人。
謝韻兒很倔強,沒感謝沈溪什么,反倒罵一句:“別看不起太醫院的人,你自己才是個六品的翰林修撰呢!”
罵是罵了,可轉身的時候,卻又偷偷輕拭一把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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