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仔細想過,幫江櫟唯做事,其實是在幫劉大夏,對他還是極為有利的。
如今他只是個舉人,就算將來考取進士,也只能慢慢熬資歷,要做到三四品的大員,少說要二三十年的摸爬滾打,但若能提前立下功勞的話,在朝廷里迅速崛起,也并非沒有可能。
問題是,這件事并非劉大夏屬意,事成或許他能分到一點功勞,這點功勞到底多少,還要看江櫟唯怎么說,江櫟唯若是不在劉大夏面前提他的功勞,那就屬于白搭。整個想回來,這哪里是為朝廷做事,根本就是被江櫟唯利用。
臘月二十九這天,本是沈溪和蘇通去赴祝枝山之約,可二人并未前去。到下午時,沈溪去東升客棧找云柳問情況,蘇通正好也去了。蘇通見到沈溪,急忙走過來道:“沈老弟,今日沒去赴宴,真是可惜了。”
沈溪把玉娘的信放進懷中,隨口問道:“有何可惜?”
蘇通嘆道:“或者真的是我們太過小人之心,這位吳中名士,不但請了我們,還請了另外兩人,似與我們有進一步結交的意思。”
請人去赴宴,不代表是要結交,或者祝枝山請去壯聲威的呢?
蘇通湊過頭,“這二人,在吳中一代甚有名氣,一個徐經,另一個…就是今年應天府鄉試的解元,唐寅。”
沈溪這才反應過來。
徐經和唐寅這么快就到京師來了,按照原來的歷史,他們明明應該是來年二月份才抵達京城的。
因為徐經和唐寅,實在是太過顯眼。
唐寅是破落戶出身,但破船還有三斤釘。徐經那就更不用說了,歷代經商下來,富甲一方。這位闊少可不是蘇通這樣的汀州府富家子弟能比,人家家大業大。江陰家中“萬卷樓”中藏有大批從宋、元兩代兵荒馬亂中幸存下來的絕版書籍,進京城趕考居然帶上一整個戲班子助興,平日飲宴,客似云來,什么美酒美食敞開招待。
史書上說。會試前,唐寅在京師鬧市策馬,后面跟著幾個上了妝的徐家戲子,招搖過市,這么不懂低調內斂之人,能不被有心人給盯上?
沈溪道:“祝枝山與唐寅,本就是故友,沒什么好稀奇的?”
蘇通驚訝地問道:“沈老弟從何得知?”
“聽說的…”
沈溪回答得很敷衍。
這年頭消息傳遞不靈,很多所謂的新聞具有嚴重的滯后性,但沈溪卻頗為清楚其中內幕。唐伯虎用心讀書考科舉,還是祝枝山規勸的,祝枝山對唐伯虎而言,亦師亦友。這次二人同來京城考會試,不互相拜訪一下說不過去。
唐伯虎跟徐經相交,說白了是唐伯虎利用自身的名氣,到不差錢的徐經那里蹭吃蹭喝,唐伯虎雖然有一點兒家底,但跟家中擁有萬畝良田的徐經相比,屬于小門小戶。
蘇通卻帶著欣然向往:“這唐寅和徐經。是江南一代的名士,如果能拜訪一下再好不過。沈老弟,我們何時約好,一起去見見?”
沈溪趕緊搖頭:“蘇兄你見誰。我都不會攔著,唯獨此二人你見不得。”可是沈溪又不能說明事情原委,這就跟沈溪不去拜訪程敏政是同一個道理,跟來年會試鬻題案有關系的人,最好一個都別見,這樣才能充當旁觀者。
但沈溪也想到過另一種可能。若是徐經和唐伯虎到京城之后低調一些,再跟程敏政劃清關系,那來年的鬻題案是不是可以避免發生呢?
也難…
別說他跟唐寅和徐經不認識,就算是知交,勸他們也沒用。
人家進京城就是為了積攢名聲,刻意去張揚,讓世人都知道他唐伯虎和徐經的大名,你非要讓人家低調行事,你算哪根蔥?
而沈溪也沒準備去觸霉頭,只是他也很想見一下,這位在弘治、正德兩朝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唐伯虎。
唐伯虎可是到了后世都家喻戶曉的人物,比什么王守仁、李東陽這樣的名儒,名氣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沈溪拿著玉娘的信,回到自己家里,打開來一看,里面內容很簡單,約他在正月初三見面。
沈溪估量,以江櫟唯的性格,不想提前走漏風聲,那既然在正月初三約見,那行動的時間應該也是這一天。
這次行動有一定的危險,他得把一些規避風險的事項,告知唐虎等人,讓他們早有準備。按說此番并不比在福州城時設計殺宋喜兒更兇險,但因那次從計劃制定到具體實施,都是他自己負責,所有危險,都可以預判。相對而言,這次會顯得更撲朔迷離,就看江櫟唯的計劃,能有多保險了。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
新春佳節,人在外地,聚在一起的只有他跟林黛、寧兒和朱山。就算朱山這樣神經大條的人,遇到新年佳節,也會想念親人,不停念叨她的父親和兄長,不過看到好吃的東西,她馬上就忘乎所以了。
“少爺,這是什么東西,能吃嗎?”
朱山把碗里盛的餃子拿起來,她以前沒吃過這東西,感覺很神奇,用筷子夾著,仔細端詳了老半天。
林黛笑道:“能吃,可好吃了。”
京城的新家,最開心的是林黛。
她本來孤苦無親,她最在意之人是沈溪,如今跟沈溪“雙宿雙棲”,她做了這小家的女主人,比被周氏管著好太多了,還沒陸曦兒這“小壞蛋”跟他搶。
雖然沈溪年后就會入學,但沈溪也作出了會試之后迎娶她的承諾。
下午包餃子時,林黛即便不會,也在一旁幫忙,最后卻只能看著沈溪和寧兒一起包。不過到后面生火燒水,她則親自動手。
按照道理來說,“君子遠庖廚”,沈溪不該去理會廚房之事。可沈溪的廚藝,別說是林黛,就連寧兒也要靠邊站,再者餃子是北方的食物。南方人很少做,寧兒只是懂一些皮毛,必須得他親自動手。
朱山吃餃子,剛開始還有些忌諱,怕里面有什么牛鬼蛇神。但等入口之后,嘗到餃子的美味,她已經顧不上筷子,直接用手去抓了。
林黛有些不樂意地用筷子打了一下朱山的手,板起臉道:“不許用手。”
朱山人憨厚,可脾氣不小,沈溪記得第一次見她,就因為她兄長的幾句擠兌,她直接將兄長舉在天空轉。
可這次她卻笑呵呵把手放下,改而用筷子去夾。
這說明她也懂得好壞分寸。看起來高大壯實,但年歲畢竟比林黛還小一歲,再加上林黛是供她吃穿的“小姐”,以后或者是“少奶奶”,那林黛的話就好像圣旨一樣,由不得她不遵從。
更何況,林黛提醒她的,是基本的吃飯規矩,她總提醒自己要改,可一看到美食就有些忘形。
“慢點兒吃。今天有不少,如果實在不夠的話,就只能把明早的餃子放在今天煮,再或者。用點干糧墊肚子。”沈溪道。
朱山笑嘻嘻說:“夠吃了。”
寧兒和林黛都用怪異的目光打量她,好像在說,你一個人飯量頂我們三個,幾乎一半的餃子都讓你吃下肚子,當然是夠了,可我們沒你嘴快。只能吃這么一點兒。
只是難得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吃飯,也就沒那么多成見和怨懣,因為林黛和寧兒知道朱山的飯量大不是故意的,朱山身材不胖,只是人長得壯實,家里搬搬抬抬的重活,少了她還真不行。
吃過晚飯,各自回房休息。
因為沒什么人,這新年少了節日的氛圍。
林黛有些不舍,可憐兮兮地看著沈溪:“半夜,我們出去看別人放爆竹嗎?”
沈溪搖搖頭:“還是早點兒睡,明天早些起來。”
林黛點點頭應了,可到晚上,門還是被她打開,抱著枕頭的她只穿著小花肚兜和褻褲,連鞋襪都沒穿,上了床榻便從后抱著沈溪。不多時,她便沉沉睡去。仿佛孤枕難眠,只有跟沈溪在一起,她才會感覺到安心。
正月初一和初二,本是出去拜年的時候,沈溪卻留在家里安心讀書。
備考會試,要看的書多,他這里沒有的,會去蘇通那里借。
蘇通這幾天把京城的書店逛了個遍,沈溪沒買到的書,他也花錢買了回去,就好像專門等著沈溪去借似的。
“…聽說唐寅和徐經要去拜訪程老侍郎,而且時間就在明天。”
正月初三上午,蘇通告訴沈溪一件事,他自己略帶不忿,“而我還要再多等上兩日,實在可氣。”
蘇通去程敏政家里投了拜帖,排期是在正月初八才能相見,可人家唐寅和徐經一來,投了拜帖,基本兩三天就能見面,后面的排期自然跟著延后。
這便是待遇的差距。
沈溪道:“程老侍郎與唐、徐二人是同鄉,你我還是莫要去攀比的好。最好,你還是別去見了,若我所料不差,這屆會試主考,十有是程侍郎,誰去拜訪,就會有鬻題之嫌。”
蘇通心里直納悶兒:“這就奇怪了,沈老弟可以見謝老祭酒,為何就不能見程侍郎?要說這在職的朝官,可遠比一個致仕的老祭酒地位更高啊。”
沈溪沒有跟蘇通多說,他還要去東升客棧見云柳,因為當天下午他就要跟玉娘見面,而計劃的實施很可能在晚上,關于這次“引蛇出洞”計劃,沈溪想盡早知道詳情,以便讓他盤算清楚,其中蘊藏有何危險。
等沈溪抵達東升客棧時,玉娘和云柳已經等候多時。玉娘從江櫟唯那里得知細節,也迫不及待過來跟沈溪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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