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喜兒和跟她一起被擒的老儒生,在船板上被長刀刺穿身軀,尸體綁上大石頭沉入閩江中。
沈溪雖未親自動手,但為求穩妥全程在旁監督。
等車馬幫的人把事情辦妥后,沈溪吩咐馬九清洗船板上的血跡,而他自己則與云柳進到船艙內休息。
出來忙了半宿,沈溪有些著涼,不斷咳嗽。
云柳給沈溪診過脈,親自燒了熱水過來,讓沈溪捧著熱茶暖身子。
熙兒坐在旁邊,支著頭道:“下山時好像聽說官府的人到了,他們是如何找過來的?”
沈溪咳嗽兩聲,不以為意道:“是我找人報的官…若非官府的人前來,你們要安穩撤下山可不那么容易。”
云柳道:“聽玉娘說,官所的人通知了福州左衛的官兵,可能也一并去了…不知道會不會順著蹤跡追查過來?”
沈溪看了熙兒一眼:“那就要看你們是否露出破綻了…如果演得好的話,就算官兵將宋喜兒的人擒獲,他們也只當劫走宋喜兒的是倭人,不會懷疑其他。”
“明早咱們分批進城,若城門口檢查嚴密的話,過些日子進城也可以。反正咱們商會的舟船與車隊往來不斷,要捎帶幾個人還是很容易的。”
隨后沈溪不再說話,閉上眼睛休息。云柳沒有打擾沈溪,在旁邊安靜坐著,只有熙兒閑不住,時常出去看看。
一個時辰后,船只停靠到了岸邊,卻不是清水渡碼頭,因為碼頭夜泊船只回頭容易招致官府追查。
依然從從一片蘆葦蕩上岸,穿過一片野草叢生的曠野。迎面是一個小山崗。山崗另一側有一條被樹林覆蓋的小溪。
沈溪來到小溪左側的河坎邊,指使人在一面崖壁下挖掘了個大坑,然后用油紙將倭人衣物以及之前攜帶的武士佩刀包裹好,放入坑中,然后填埋上砂石,再從河中抱來一些大石頭壘實。最后零散放上一些大小石塊,就好像是發洪水時自然沖到上面似的。
等檢查后覺得沒什么問題,,沈溪讓所有人換好衣服,便讓大家各自散去。
根據之前的計劃,弟兄們三五成隊,分別到福州城外汀州商會的各聯絡點歇宿,就此化整為零。
沈溪乘坐馬車返回福州城,由馬九和一名車馬幫的弟兄趕車,車廂里載著沈溪、云柳和熙兒。
一路基本都是沿江便道。快到福州城時也未發現可供暫時歇息的客棧。這時天已經蒙蒙亮亮了,沈溪決定不在城外留宿,繼續向前。
等馬車來到城門口,城門已經正常開啟。
馬九從馬車上下來,讓車馬幫弟兄趕車送沈溪三人進城,他自己則要先在城外躲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去再回城。
進城時并未遭到嚴格的檢查,沈溪把路引拿出。得知沈溪是趕考的考生,城門衛沒有任何刁難。
這些日子。福州城里每天都有考生前來,并不稀奇。只是官兵們驚訝于沈溪小小年歲就考鄉試,帶隊的小校故意過來套近乎,跟沈溪搭茬。
從這一點,沈溪基本能判斷出,官府雖然昨日抓獲了宋喜兒那群手下。并找到大批失蹤人口,可謂人贓并獲。
但是,官府并不打算將事情張揚開來,畢竟治下如此多百姓被劫掠,而且還要賣給倭人。算得上是很大的丑聞,一旦事情鬧大的話,言官御史肯定會緊盯著不放,到時候說不定許多人頭上的烏紗帽不保。
再者,此番抓獲的福州地方勢力的頭目,素來民怨極大,以前懾于都司衙門的壓力,各級不敢秉公執法,現在罪證確鑿,三司衙門之間也要有一個協調的過程,看看如何才能把責任免去,而讓功勞最大化。
而此時府、縣兩級官府,更重視宋喜兒失蹤后福州三教九流勢力如何安置,至于追捕倭寇之事,本非地方官府的管理權限,福州左衛那邊,也得看看都司衙門最終如何定奪,畢竟宋喜兒是方貫豢養的鷹犬,如果方貫的人勾連倭寇的事情曝光,肯定會引發軒然大波,內部也有一個綏靖妥協的過程。
沈溪回到客棧,尹掌柜非常驚訝,不知沈溪昨夜為何沒有回來,沈溪只是借口去城中參加文會太晚便在好友的房里留宿,尹掌柜并未懷疑,沈溪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頭扎到床上沉沉睡去…除了身體上的疲累,他還有一種心理上的困倦。
宋喜兒和老儒生雖然不是沈溪親手所殺,但卻是出于他的授意,在他眼皮子底下從活人變成尸體。
再世為人,沈溪雖然看淡生死,但那種血腥的場面親身經歷,還是令他一時間難以釋懷。
沈溪睡得很沉,已經很久沒有夢到的迷霧,再次出現在他的夢境中。只是這次,卻不是之前那枚蓮子,而是一朵美麗的蓮花,他感到心境突然變得極為平和,就好像身處一片安寧詳和的佛光普照下。
沒有黑暗和隕落,沒有破滅和更替,就在蓮花散發的七彩祥光包圍中,沈溪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
不知何時,感覺一股清涼的風吹到身上,渾身無比舒坦,沈溪突然醒了過來,睜開眼時,只見尹文伺立床邊,正揮動芭蕉扇給他扇風,顯得非常賣力。
見到沈溪醒來,小妮子臉上綻開笑容,手上仍舊扇個不停,只是她自己額頭早已被細小的汗珠布滿。
沈溪坐起身來,轉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早已過了晌午,太陽西斜,睡了快有一天了。沈溪打量尹文,問道:“何時過來的?”
尹文平日沉默寡言,不過沈溪問她話時,她總會認真回答:“來了有些時候,進來時…少爺正在睡覺,滿頭大汗,于是我就幫你扇風納涼。”
“謝謝。”沈溪道。
“嘻…”
尹文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沈溪整理了一下衣服,來到書桌前坐下,拿起書本開始溫書,但腦海中清晰浮現兩個景象,其一是昨日宋喜兒臨死前發出的哀鳴,還有他睡夢中散發佛光的蓮花。
“少爺。你熱不熱?我想給自己扇一會兒。”尹文搬了張小板凳過來,剛坐下,就帶著幾分稚氣問道。
沈溪搖頭:“我不熱,你自己扇就好。”
尹文美滋滋地點了點頭,拿著芭蕉扇給她自己扇風,額前的鬢發被風吹起,一飄一擺,顯得很俏皮,就好像少女的心境一樣。
沈溪看著尹文天真無邪的眸子。感覺到一股安詳,想到自己昨日手上沾染血腥,一時無顏面對這份純真善良。
可轉念一想,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正是為了保護身邊人可以繼續這么天真無邪不被世俗所玷污?
想到這兒,沈溪的心迅速恢復了波瀾不驚的狀態。
只要身邊人安穩,可以平平安安過日子,不被人欺辱。就算做再多也值得!壞的,惡的。由他一個人來承擔即可,把最純、真美好的東西留給他所愛所惦記之人。
這也算是他活在這世上的責任!
日落時分,又到離開的時間,尹文開始變得悶悶不樂。
以她的年歲不懂男女之情,只是把沈溪看作一個什么都懂的玩伴,充滿了眷戀。畢竟小女孩平日被養在深閨。除了父母親人,根本接觸不到外面的人,而她的家人忙于生計,又或者要進學讀書,少有陪她玩。
少女的心境最純真。喜歡就是喜歡,不會刻意掩藏,當她跟在祖母身后,三步一回頭走出客棧后門時,沈溪佇立窗前,看了她的背影許久。
夜幕尚未落下,玉娘過來拜訪,她想知道沈溪下一步的計劃。
“…宋喜兒一死,淮陽樓群龍無首,連宋喜兒的得力幫手商維齊也被官府捉拿歸案,看來大廈將傾啊!訾家妹妹正在走官府和都司衙門的渠道,想接替宋喜兒的位置。如今看來,她很有機會。”
玉娘說這些話,代表她也感覺訾倩用心不良。
沈溪非常清楚,訾倩和玉娘都不怎么相信對方,彼此都相互盯得很緊,一舉一動都逃脫不了對方的視線。他之所以會提醒玉娘不要跟訾倩接近,便是要讓訾倩心生疑慮。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訾倩發現玉娘有意無意避著她后,誤以為玉娘想腳踩兩只船,可能跟宋喜兒有接觸。
于是,訾倩不惜美色相誘,從商維齊那里套取情報,發現宋喜兒正準備與倭寇做買賣,越發懷疑玉娘是不是也牽涉到了其中,于是準備通過福州左衛的人馬,來一個人贓并獲。
沈溪搖頭道:“她不會有機會的。”
“哦?”玉娘顯然沒想明白。
沈溪為何要一再提醒她不要把事情泄密,她回頭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有了沈溪的吩咐,她便盡量不去見訾倩,擔心會露出口角,辜負沈溪的信任。結果訾倩卻從玉娘的行止中嗅到某種危機,進而對宋喜兒展開反制行動。
玉娘到現在都認為,這不過是沈溪想為事成添加籌碼。她根本就沒想到,訾倩的上躥下跳,只會適得其反,她背后所作這一切只會讓方貫以為,其實宋喜兒的失蹤完全就是訾倩一手設計。
沈溪道:“玉娘人脈廣泛,此時應該去給方指揮使送禮了。”
一句話,其實是在點醒玉娘。
玉娘一個激靈,立即又把事情始末細細思量一番,終于明白過來,其實沈溪所設的根本就是連環計,一方面想方設法除去宋喜兒,同時讓訾倩主動跳出來背黑鍋,把一切的源頭都指向訾倩。
訾倩得罪了都司衙門,肯定討不了好,如果玉娘這個時候能主動貼上方貫,說不一定會取代宋喜兒的位置。
玉娘想了想,輕輕一笑:“奴家已非青春少艾,沒太多精力涉足江湖之事,奴家只是想過幾天安生日子,那些獨霸一方的風光還是留給他人好。”
沈溪提出來的不過是構想,玉娘有權力選擇接受或者不接受。
要獲取方貫的信任,不但要送上大批錢財,更要委身于方貫,作為剛從歡場出來的女人,玉娘不想重蹈覆轍完全可以理解。
玉娘的心,到底還是高潔和冷傲了些,不似訾倩那般不擇手段。
又或者是玉娘看不起方貫,認她的身份和閱歷,不屑于要跟一個即將卸任的都指揮使同流合污。
沈溪道:“既然如此,那就看地方上如何瓜分淮陽樓這塊大餅了,各家又能分到多少。至少我汀州商會,只是想安守本分做點兒小生意。”
玉娘抿嘴一笑,白了沈溪一眼,好像在說,你費盡心思設計這么一出,豈會甘于分小小的一杯羹?
玉娘道:“奴家已讓熙兒那丫頭去城外暫避,奴家也會離開福州一些日子,若沈公子有事想找奴家,只管對云柳說,她就住在街尾的客棧里。”
沈溪點頭,玉娘既然選擇抽身事外,不打算爭奪福州的地盤和利益,那她就必須要選擇避禍,否則逐漸回味過來的訾倩,肯定要對她加以報復。
玉娘的自保意識很強,眼看在這件事上她處于夾縫中幾面不討好,干脆過來跟沈溪打個招呼,先行離開福州。
她想得很簡單,沈溪既然能設計把宋喜兒除掉,這就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心機和氣度,回過頭汀州商會肯定在福州大有作為。到了那個時候,她再回來,只要依附于汀州商會,那她就可以高枕無憂。
ps:第一章送上!
這章很難寫,刪刪改改足足用了三四個小時,不過好歹這段燒腦的情節過去了,接下來好寫許多。
嗯,今天希望能更四章,暫時恢復狀態,明天開始逐步加大力度,再次恢復瘋狂開動的狀態!
天子振作了,大家也要頂起哦,不希望再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