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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位老者,并不高大,或者說,稍顯佝僂,卻身著麻布長衫,銀須銀發,遠遠看去,頗顯與眾不同。
老者剛剛走出屋門,篝火邊的人群便起身相迎。他微微頷首,似乎面帶笑容。眾人又是躬身施禮,繼續吃喝。而老者則是在四位大漢的陪同下,穿過人群,越過山坡,奔著這邊而來。
梁丘子、黃元子,以及無咎,皆在默默觀望而又疑惑不已。
想不到這群怪人中,還有一個地位尊崇的老者…
片刻之后,一行到了近前。
相隔近了,看得更加清楚。
老者滿臉皺紋,雙眸深邃,須發銀白,便是眉毛都是白的,顯得頗為的蒼老而分辨不出真實的年紀。尤其是長長的胡須,足有一兩尺,飄在胸前,很是氣度不凡。
一行停了下來,又是一陣嘰里咕嚕,像是在稟報,或是詢問相關的事宜。
梁丘子、黃元子與無咎,依舊是愣怔坐著,各自神色惴惴。
只見老者打量著地上三人,又是微微頷首。四位大漢則是躬身答應一聲,言聽計從的架勢。
無咎悄聲自語:“壞了,要開膛破肚了,這老兒要嘗嘗人肉的味道…”
梁丘子與黃元子驚嚇失聲——
“前輩,我乃飛盧海修仙之士,誤入此地,無意冒犯…”
“前輩,手下留情啊…”
“呵呵,我不吃人肉…”
梁丘子與黃元子唯恐不測,慌忙求饒,而話沒說完,雙雙愕然不已。無咎也閉上嘴巴,很是難以置信。
老者竟然懂得飛盧海的方言,只是口音稍顯生硬,而對話全無大礙,且話語隨和,笑著又道:“想不到我蟾宮來了幾位修士,殊為難得啊,切莫驚慌,也莫逞強,我這便替諸位松綁!”
四位大漢果然上前,幫著三人解開繩索。
“呵呵,貴客臨門,便讓老朽略盡地主之誼,這邊請——”
老者丟下一句話,竟轉身離去。
梁丘子與黃元子、無咎,突然獲釋,皆愣在原地,彼此面面相覷。卻見四位大漢猶在虎視眈眈,三人只得挪動腳步。而梁丘子與黃元子暗暗換了個眼神,趁機趨前幾步,討好問道:“前輩,何為蟾宮?”
老者好像是無意隱瞞,分說道:“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惟何,而顧菟在腹…”
梁丘子的見識不淺,恍然道:“古籍所載,顧菟,蟾也…”
老者的步履舒緩,長須飄飄,回頭一瞥,笑著應道:“天有九星,金、木、水、火、土與天、地、人、冥;地有九宮,乾,坎、艮、震、巽、離、坤、兌,與中宮。中宮,深居地核,為陰極之地,姑且稱之為蟾宮!”
“地核?”
“豈不是說,地心深處…”
梁丘子與黃元子錯愕不語,內心的震駭難以言述。
無咎隨后而行,兩眼亂轉,而他一邊左右張望,一邊也是狐疑不已。
那個老兒在信口胡說,怎會來到地心深處呢?
而若非如此,緣何修為法力無用?
還有那朦朧的天光,古怪的男女老幼…
三人被四位大漢看押著,尾隨老者,穿過山坡與篝火邊的人群,漸漸走到山坡盡頭的屋舍門前。正在吃喝的人們并未阻攔,而是一個個含笑目送。
“三位貴客,請——”
一行跟隨老者走入屋舍,眼前猛然一暗。所幸神識、目力可用,遠近倒也清晰。屋內并無擺設,而是藏著一個兩丈粗細的洞口。洞口往前,是條石梯。石頭階梯布滿苔蘚之物,很有年頭的樣子;當間則是被踏出兩道淺痕,更顯歲月的久遠。
循著山洞與石梯,漸趨漸上。幽暗之中,沒人說話。只有雙腳踏過石梯,發出輕微的聲響。便好似踏著時光而行,一步、一步…
半柱香的時辰過后,石梯到了盡頭。
梁丘子與黃元子走出洞口的瞬間,皆目瞪口呆。隨后現身的無咎,同樣是驚奇不已。
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個極為寬敞的山洞,足有百丈寬,十余丈高。四周則是矗立著十余根丈余粗細的石柱,將石壁分成一個個碩大的洞口,似乎風云遮掩而一時難辨端倪。洞頂嵌著幾塊亮晶晶的石頭,反射著斑駁的光亮。而朦朧的光亮之下,則是擺放著一塊十余丈方圓、三尺多高的白玉石臺,并有白玉石座,以及白玉石幾等物。
老者徑自走上石臺,緩慢的步伐,佝僂的腰身,顯得更加蒼老不堪。而當他踏上白玉石座,轉身坐下,長須飄然一蕩而氣勢迥異,便是滿是皺紋的面龐也煥發出一種莫名的神采。
“三位貴客,坐——”
老者居高臨下,輕聲吩咐。
梁丘子與黃元子走到石臺的近前,各自有些詫異。相隔稍遠,并無察覺。而剛剛靠近石臺,便覺著一股濃郁的靈氣似有似無。
無咎沒有客氣,搶先一步跳上石臺,旋即眉飛色舞,拱手笑道:“多謝老人家賜坐!”
梁丘子與黃元子不再遲疑,隨后踏上石臺。與之瞬間,十丈方圓之內,頓時靈氣氤氳,令人精神一振。老哥倆不由得換了個眼神,驚訝之情溢于言表。
“如此濃郁的靈氣?”
“還有仙元之氣?”
毋容置疑,白玉石臺中,不僅嵌有靈石,還有五色石,或為禁制的緣由,僅于十丈方圓彌漫而并未外泄半分。人坐其中,吐納調息,即使不能提升修為,也足以延年益壽。
老者所在的石座前方,左右分別擺放著兩個石幾與蒲團狀的石頭。
無咎搶了一個石幾坐下,又左右敲打,來回端詳,嘖嘖稱嘆:“老人家真會享受…”
他一口一個老人家,并非奉承,而是由衷的感慨。將靈石與五色石打造成石幾、石座,即便休閑時分,也能培元養神,可不就是一種難得的安逸。何況四周的洞口,為云遮霧繞,平添幾分神秘,洞天福地也不外如是。
梁丘子與黃元子,走到對面的石幾坐下。
隨行的四位大漢,并未登上石臺,而是守在幾丈之外,依舊是虎視眈眈而神色不善。
梁丘子沒有忘了他的弟子,便想詢問,或求情一二,小心翼翼道:“前輩,敢問…”
不遠處的石座上,傳來輕微的鼾聲。
只見那位銀須老者,竟背靠石座,兩眼半睜半閉,分明打著鼾睡。忽而聽到動靜,他驀然驚醒,歉然一笑:“呵呵,歲數大了,難免瞌睡,莫怪!”
黃元子沖著梁丘子擺了擺手,示意老友莫要急躁,轉而恭恭敬敬道:“尚不知前輩仙壽幾何,能否賜教?”
“哦,容老朽想一想!”
老者拈著長須,長眉聳動。
黃元子忙屏息凝神,洗耳恭聽。梁丘子也不敢吭聲,靜待下文。
莫測之地,銀須老者,不僅讓眾多的大漢俯首聽命,而且頗受男女老幼的尊敬。不用多想,這應該是位難得的高人。即使活了數千、上萬年之久,亦在情理之中。
而不過片刻,卻聽道:“算起來,老朽也該三百歲了…”
黃元子與梁丘子微微一怔。
無咎啞然失笑:“嘿,老人家的歲數,真夠老的…”
世間的人仙修士,活上三百歲者比比皆是,而地仙高手,壽元則達千年以上。眼前的這位銀須老者,或許并非想象中的高深莫測。
“嗯,凡人無病無災,活不過百五之數。老朽三百歲,假天之壽…”
無咎的笑臉一僵,愕然道:“老人家是凡人?”
黃元子與梁丘子同樣始料不及,詫然失聲:“凡人?世俗間的凡人…”
高人的壽元,當然無可估量。而一位凡俗的老者,不僅居住在所謂的地心深處,活了三百多歲,似乎還是此間的主人?
老者竟然點了點頭,然后瞇縫起雙眼,似乎在回想往事,悠悠說道:“猶還記得,那年的海上風大浪大,我與幾位學友,一同翻船落海,本該必死無疑,卻意外來到此地,轉瞬三百年過去…”
從其口中得知,他應該是位讀書人,與好友結伴出海,結果遭遇天災,僅有他一人活了下來。
“前…前輩,難怪你懂得飛盧海的方言,你…你來自飛盧海!”
“若非同鄉,他怎會救下你我,呵呵…”
黃元子與梁丘子驚愕之余,面面相覷,旋即站起身來,已是雙雙欣喜不已。
之前又是挨打,又是驚嚇。而絕望之際,突然獲救。卻并非沒有緣由,因為遇到一位飛盧海的同鄉。簡直令人喜出望外!
“我乃黃元子,老弟又該如何稱呼呢?”
“我乃梁丘子,見你一呼百應,很是威風,必有機緣巧遇,何不分享一二!”
“嗯,老弟不用擔憂,我二人帶你返回故土…”
“且慢,水子的下落不明呢…”
黃元子與梁丘子,獲悉了老者的來歷,頓時多了幾分底氣,言談舉止也變得自如起來。
即使活了三百歲,也不過是一個偶遇機緣的凡人罷了。放在地仙高手的眼里,根本不值一哂。
而老者卻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便于此刻,尚在守候的四位大漢忽然靠近石臺,竟目露兇光而氣勢洶洶。或許只等一聲吩咐,隨時都將暴起發難。
黃元子與梁丘子察覺不妙,頓作尷尬。
只見老者笑容如舊,緩緩說道:“老朽并非來自飛盧海,而是盧洲本土的游學書生。至于名諱,早已忘了。不過,此地稱呼老朽為蟾宮長者!”
無咎突然出聲問道:“敢問長者,此前所遇,以及這四位好漢,莫非也是凡人?”
“不…”
“是仙人?”
“不…”
“哦?”
“那是一群月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