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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俗人俗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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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近黃昏,破落的后院再次變得冷清起來。

  附寶兒與蛟老走了。

  無咎坐在桌前,抄著雙手,好像還沉浸在秋日的暖意中,獨自沖著不遠處的秋千怔怔發呆。

  秋千還是耷拉著半邊,靜寂依然,便是一陣風來,也扯不動它沉沉的寂寞。

  祁散人從一間破房子里冒了出來,無奈道:“這便是我的住所?比起祁家祠堂差遠了…”他搖了搖頭,從熄了灶火的陶罐中端出一只陶碗,然后走到桌前放下,又摸出兩粒丹藥擱在一旁,接著揮袖一拂,桌上的茶盞消失無蹤。

  無咎回過神來,有些羨慕道:“老道,教我一手袖里乾坤如何?”

  “先將清心湯與丹藥服了!”

  “此處并非祁家祠堂,緣何又是苦菜湯?你還有完沒完…”

  “你全無根基,卻強行收取兩把神劍,雖暫時無礙,卻有后患。如今是否心口絞疼?你眉宇間黑氣盈動,兩眼中煞氣渙散,分明是魔氣侵入心魂之征兆,再不調理一二,來日必將為劍入魔而本性迷失…“

  無咎才要嚷嚷,心頭一懔。

  正如所說,心口絞疼愈發明顯,只當是屢遭變故而激憤難抑,卻不料竟是魔劍作祟而早已埋下禍根?

  祁散人坐在桌前,又道:“據我所知,尋常修士,想要收取一把神劍已屬不易,若敢貪多,必遭反噬。你卻以凡人之軀,接連收取兩把神劍,并與之融為一體,雖已呈現兇相,依然叫人難以置信!”他說到此處兩眼一瞪:“愣著作甚,莫非不信老朽?”

  無咎不再爭辯,端過湯碗嘗了嘗,呲牙咧嘴一飲而盡,隨即又抓過丹藥扔進嘴里。

  祁散人稍顯寬慰,伸出干瘦的手指,凌空戳戳點點,似有法力閃爍,旋即結出三點微弱的光芒,再又三三見九,乃至無數而成片成陣,繼而倏然收斂匯聚成一沙粒大小。他將之拈于指尖,分說道:“以法力神識,結陣于虛無之中,以芥子之小,納乾坤之大,且隨身可就,乃袖里乾坤是也!瞧清楚了沒有,很簡單啊,誠心喚聲師父,老朽再給你細細詳解…”

  無咎看著稀奇,隨即又目不斜視,并伸手摸出一粒干果吃著,酸酸的甜甜的很是可口。湯藥留下的苦澀,大為緩解。

  拜師收徒絕非小可,老道成心捉弄人!

  祁散人手指一彈驅散了法力光芒,哼哼道:“我從來不收徒弟,隨口一說罷了…”

  無咎吃著果子,問道:“你如今是何修為?”

  祁散人隨聲答道:“自保無虞…”

  無咎又問:“人仙境界…”

  祁散人手撫胡須,輕咳兩聲:“咳咳…一般人不敢欺負我!”他稍稍尷尬,側目打量,疑惑道:“你想讓我幫你殺了姬魃?若真如此,你是否便隨我離開都城?”

  無咎吐出果核,眼光一斜:“我個人恩怨,無須外人插手!而我家在此處,緣何隨你離開?”

  祁散人意外道:“你真要帶兵打仗,去幫著一個凡俗的王侯成就天下霸業?榮華富貴,過眼煙云;虛名利祿,庭廣之累…”

  無咎的眼光再次落在秋千上,聳聳肩頭:“我也不知道…”他站起身來,似有不解:“何為庭廣之累?”

  祁散人跟著站起,掰著手指頭分說:“庭廣則爽,冬累于風;樹密則幽,夏累于蟬…”

  “如你這般說來,干脆混吃等死算了!”

  “此言差矣!天降大任于眼前,又豈能拘泥于凡塵俗世!”

  “我可沒有逆天改運的本事!”

  無咎丟下一句,晃悠著腳步走向前院。

  “哎…我沒說完呢…”

  祁散人伸手示意,卻是沒人理會,氣得一摔袍袖,獨自沖著破敗空寂的院子郁悶不已。片刻之后,他拈著胡須,自語道:“那小子浪蕩多年,名聲不佳,且家仇未報,難免俗人俗念啊!倒也急不來…”

  前院的野草已被除盡,倒塌的磚石瓦礫清理一空,東側的墻角下豎著破舊的兵器架子,并收拾了一個角落當成馬廄,西側的水井邊則是擺放著水桶掃把,而收拾出來的幾間屋子,也點燃了燈燭。曾荒寂破落的所在,多了幾分生機。尤其是院子當間點燃了落葉與枯枝,熊熊的火光將四下里照的通亮。十余個兵漢則是圍坐四周,烤著肉食,飲著烈酒,說笑聲不絕于耳。

  眾人見到無咎到來,起身相迎。

  無咎也不客套,跟著圍坐在火堆旁,擺手婉拒了烈酒,抓起一塊羊肉啃食起來。

  寶鋒坐在一旁,趁機引薦:“這是刀旗、馬戰鐵與呂三,同為破陣營的兵頭,余下的諸位,也都是破陣營的老兄弟!”

  無咎與這群兵漢也不陌生,點頭致意。

  寶鋒又道:“大伙兒聽說公子歸來,真是百感交集呀,恰逢革職,便投奔而來…”

  無咎的眼光掠過四周一個個粗莽的漢子,迎來一張張由衷喜悅的笑臉,他搖了搖頭說道:“多謝諸位大哥不忘舊情,小弟銘感五內,奈何落魄如此,實在不好多加連累,且將少典殿下送來的金銀之物分了,各自回家過日子!”

  “公子,我兄弟并非為了錢財而來…”

  “我等只會沖鋒陷陣,回到家中又該如何過活…”

  “就是啊!老子幾日不砍人,吃飯都不香…”

  “公子莫非嫌棄我等無用?倒不打緊,城外還有數百號兄弟呢…”

  無咎話音未落,頓時惹來一陣叫嚷聲,他放下手里的肉骨頭,回首看了眼身后走來的祁散人,咂巴下嘴說道:“小弟如今自身難保,實在擔負不起諸位的厚愛…”

  寶鋒沖著眾人罵了聲沒規矩,待四下稍靜,分說道:“兩個多月之后,王庭即將興兵討伐始州國。許是用人之際,各處差事的老兄弟均遭革職,據說是少典殿下的主張,要重建公孫旗下的破陣營。我等郁悶數年,終于有了用武之地,立志追隨公子再上沙場,好歹為了家人掙下幾分功名與活命的本錢…”他說到此處,竟是抬手一揮,隨同在場的漢子們站起身來,躬身抱拳齊聲道:“懇請不棄,誓死效命!”

  無咎看著眼前一個個粗莽的兵漢,坐著沒動,神情有些冷峻,眼光隨著篝火的跳動在默默閃爍。

  祁散人像是在袖手旁觀,卻不忘出聲提醒:“公孫公子,莫拿人命當兒戲。該何去何從,還須三思而后行啊!”

  無咎的眉梢抽搐著,默然片刻,將手中的骨頭丟進火堆,鼻端頓時傳來一陣骨肉燒灼的氣味。他慢慢站起身來,輕聲說道:“諸位大哥早些安歇…”言罷,他轉身越過祁散人獨自走向后院。

  寶鋒等眾人松了口氣,忙齊聲應諾。

  祁散人則是嘆息一聲,隨后追向后院,并跟著某人進了屋子,抬手施展法力屏蔽四周,禁不住出聲埋怨:“一切均是少典的設計,果不其然吶!我早便知曉他的野心,故才尋了借口前來幫你指點迷津,誰料你卻心甘情愿上當,難道建功立業、光耀門楣對你來說便那么的難以割舍…”

  無咎背對著面向破窗,昂著頭默不作聲。

  祁散人盤膝坐在榻上,猶自感慨不已:“富貴榮華一場夢,爭來爭去都成空,古今多少君王冢,盡作荒丘伴冷風…”

  “那又如何?”

  無咎猛然轉過身來,再無之前的深沉冷峻,而是帶著幾分猙獰嘶聲大吼:“家仇難報,門庭敗落,身為人子,豈能無動于衷?亂世當道,群雄爭鋒,身為男兒,誰不想金戈鐵馬博取功名?還有諸多兵漢以身家性命相托,又該如何拒絕?”

  祁散人身子后仰,瞪眼道:“與我老人家說話,緣何這般大聲…”他這還是頭回見到無咎耍橫,錯愕之余,又忍不住嘆道:“俗人俗念…”

  無咎叫囂過后,郁悶稍緩,抬腳坐在榻上,“啪”的一聲撫平衣擺,兀自憤憤難抑:“更何況我人在紅塵,便注定逃不出紅塵的恩怨情仇。正如你個老道早已遠離靈霞山,卻又何曾放下仙門的紛爭?”

  祁散人沉吟著,自言自語道:“你之苦衷,人之常情…”而他又連忙搖頭,分辨道:“彼此不同,境界迥異啊!你爭的是紅塵虛名,而老朽則是顧及天下蒼生!”

  無咎的鼻子里哼了一聲,很是不以為然。

  祁散人擺了擺手,示意不必爭辯,卻又耐著性子,循序善誘道:“你可知曉你身上的九星劍真正來歷?你可知曉為何有人對九星劍念念不忘?你可知曉神洲之外的種種…”

  無咎想都不想,脫口答道:“我不想知道!”

  祁散人神色一僵,無奈道:“你這小子,緣何這般固執呢?”

  無咎劍眉一挑,沉聲道:“我只想洗刷屈辱,報仇雪恨,縱是天塌下來,也要等我了結這段往事!”

  祁散人默然片刻,不再爭執,似有安慰,又禁不住苦澀自語:“這天啊,誰知道會不會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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