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騰了老半天,蕭雄的目光才終于落在了一旁的刀條臉和小四眼身上。
這兩位老早就站起身來,雙手垂在身邊,微微佝僂著腰,一副恭敬有加的模樣,仿佛蕭雄是他們的“上級領導”。
“不錯嘛,這么點小事,辦成這樣。”
蕭雄淡淡說道,目光也不是特別凌厲,語氣更不是特別陰險。
刀條臉和小四眼額頭上卻瞬間就滲出了豆大的汗珠,不住地點頭哈腰,卻是誰都不敢開口。在衛周,弟兄們誰都知道,蕭三爺的脾氣其實并不好,辦事不力的后果,相當嚴重。
不過蕭三爺并沒有多說,輕輕撂下這么一句,便即扭過頭去,不再理會他們。
在扭過頭的瞬間,蕭雄已經換上滿臉笑容,笑哈哈地說道:“兩位都是蕭瀟的同學吧?我是蕭雄,蕭瀟的爸爸,幸會!”
這面子,可是給得十足。
縱算是尋常同學的家長,對兩個小屁孩也不會這樣客氣。
蕭三爺不愧是個人物。
燕飛揚站起身來,微微躬身,淡然說道:“叔叔好,我是燕飛揚。”
李無歸也忙不迭地起身,說道:“叔叔好,我是李無歸。”
聽到李無歸自報家門,蕭雄不由得莞爾。
實在李無歸這個名字,是有點逗。
不過蕭雄臉上戲謔的笑容一閃即逝,轉眼就隱斂得無影無蹤。姓名只是一個符號,你永遠都不知道一個古怪名字下面,隱藏著怎樣的兇險。
比如說顧白蓮!
當年,縱算是蕭雄都意想不到,喬老七會失蹤得那么徹底。
不等蕭雄開口,燕飛揚已經向顧白蓮一抱拳,很認真地說道:“請教…”
這個抱拳的動作,做得十分自然,一點不見造作和勉強之意,仿佛做過很多次一樣。在古時候,人與人之間交往,這是最基本的禮節,但在如今這社會,抱拳為禮就顯得太搞笑了。
蕭雄雙眼微微一瞇。
他當然不覺得抱拳搞笑,反倒在心中騰起一股警惕之意。
這個看上去如同出鞘利劍的大男孩,可能內里比他預料中還要隱藏著更多的秘密。
“顧白蓮。”
黑衣男子也是雙手抱拳還禮,動作一絲不茍,神情莊重,但除了自己的姓名,再不多說一個字。
燕飛揚輕輕頷首,再一點頭。
白蓮派,也是一個很古老的武術流派,但在衛周市傳統的武術流派之中,卻沒有白蓮派,這是一個外來者。也不知蕭雄當年是怎么找到他,又是怎么收服他的。
要讓這樣一名高手心甘情愿地追隨多年,可不是一般的本事。
“兩位同學,咱們好好聊聊吧。”
蕭雄笑哈哈的,就在燕飛揚和李無歸對面坐了下來,坐姿還很講究,并沒有大馬金刀,高高在上,而是一副平起平坐的模樣,面子給得很足。
李無歸一言不發。
他雖然平時話多,但在這樣的關口,卻很自覺地將主動權讓給燕飛揚。
有些規矩,是一定要守的。
“好。”
燕飛揚永遠是那么言簡意賅,惜言如金。
蕭雄伸出左手食中二指,輕輕敲打著桌面,似乎在考慮措辭。
這會議室里,還有兩位警察和一位政教主任,蕭雄卻絲毫也沒有覺得,應該征詢一下他們的意見。由此可見,他那些笑臉和客氣,都不過是些道具,裝給人看的。
真正重要的東西,當然要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這個事,是他們處理方法不對,不該去學校鬧事,做得不地道,我會教訓他們。”
稍頃,蕭雄微笑著說道。
刀條臉和小四眼頓時臉如土色。
蕭三爺說的教訓,可不是開玩笑的。
言出必踐!
這也正常,沒有這么嚴格的規矩,蕭三爺又怎能服眾?
衛周雖然偏僻,也絕不是任何人都能坐到蕭三爺那個位置上去的,稍微軟一點,不要說做老大,只怕連骨頭都會被人家吃了。
“這個事,和蕭總有什么關系?”
燕飛揚緩緩問道。
先前他叫“叔叔”,與蕭雄客客氣氣見禮,那是看在蕭瀟份上。因為蕭雄明明白白表明自己的身份,是蕭瀟的爸爸。假如蕭雄一上來就報自己的“官方身份”,只怕燕飛揚理都不會理他。
不過現在既然是談判,那就不能再叫“蕭叔叔”了。
“嘿嘿,生意場上的事情,兩位同學年紀還小,不大明白,我就不多做解釋了。這是葉家和姜家之間的來往,有法律文件為憑。不管怎么樣,欠債還錢,天公地道。那可是三百萬,人死,賬不能消。”
盡管蕭雄擺出了平起平坐的樣式,但骨子里頭,絕不可能真的將這樣兩個小屁孩當成平等的對手。他之所以這么給面子,多半是看在自家閨女份上。如果傳揚出去,說蕭瀟的爸爸仗勢欺人,欺負自己女兒的同學,會讓蕭瀟在學校里很尷尬。
自己的閨女自己明白,蕭瀟的脾氣可不平和。
另外有一小半,也是覺得這倆小孩有些與眾不同。
他雖然沒有親眼見到燕飛揚和李無歸收拾刀條臉等人的手段,卻也在電話里聽到了匯報,單單從顧白蓮對待燕飛揚的態度中,就能看出來,這倆孩子不簡單。
不然的話,顧白蓮一個字都不會多說。
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讓顧白蓮正眼看他一下的。
再往細致里一想,燕飛揚能主動向顧白蓮請教,而且用上了江湖禮節,似乎也明白昭示著,燕飛揚一眼就看出了顧白蓮的江湖身份。
這也絕不是普通的高二學生該有的表現。
這倆孩子或許還沒什么,然而他們身后極可能有高人指點,貿貿然的,蕭雄也不愿意惹上那樣的厲害角色。
“那欠條是假的,我爸從來都沒有和我們提到這事…”
不等燕飛揚開口,葉小桐就在一旁說道,看得出來,她依舊很害怕,不敢正眼望向蕭雄,但小丫頭顯然也知道,不能讓蕭雄誤導燕飛揚和李無歸。
葉小桐自不會和蕭雄一樣想得那么周全細致,不過有一點她是明白的——如果說現在還有誰可以幫到她和她的家庭,那就只有這兩位年輕的同學了。
這個事,鬧了不止一天。
刀條臉這幫流氓混混,幾乎每天都會到她家里去吵去鬧,她就是被逼無奈,才會在學校食堂吃飯的。
蕭雄扭過頭去,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小葉,你是個學生,生意場上的事,你爸爸怎么可能和你講?就像我家蕭瀟,我也從來不和她說生意上的事。”
“可是蕭叔叔,我媽媽不是學生,她也不知道有這樣的事。就像你說的,三百萬不是小數目,我爸真要是欠了這么一大筆錢,肯定會跟我媽媽說的。”
這當兒,葉小桐的腦子非常清醒,也抬起頭來,勇敢地和蕭雄對視,小臉上滿是豁出去了的神情。
“哈哈,小葉啊,你爸爸是不是欠了別人的錢,老實說,蕭叔叔也不清楚,他也沒欠我的錢。不過,人家手里有借條,還有法律文件,你說,我是該信你的,還是該信人家的?”
“做人,都要講道理,是吧?”
蕭雄依舊笑容滿面,諄諄善誘。
“既然葉家欠錢的事,蕭總不清楚,也沒欠你的錢,那么請問,這個事和蕭總有什么關系呢?”
燕飛揚的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
蕭雄就笑了。
這半大孩子硬裝老成,還一板一眼,有模有樣的。
如果不是燕飛揚的長相如此年輕,蕭雄差點就認為自己是在和一個成年人對話。
“小燕,社會上的事,你還是知道得不多。他們之間有了糾紛,總是要找人來當個裁判。其實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我是真不愿意管。但沒辦法,樹大招風…既然管了,就得按規矩來。這邊有欠條有簽名還有手印,你說我不該信他們?”
這話聽起來合情合理,蕭三爺在衛周,就是一個終極仲裁者。
在很多圈子里,都需要這樣的人。
但燕飛揚明顯不是那么好糊弄,笑了笑,說道:“蕭總,既然有糾紛,有欠條,有簽名還有手印,直接到法院起訴不就行了?又何必搞得這樣不痛快?”
蕭雄的雙眼微微瞇縫起來,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再次上下打量燕飛揚,忽然一笑,說道:“小伙子,難怪我女兒這些天不在家里吃中飯,要在學校吃,看來原因是出在你的身上了。”
這句話說出來,大伙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饒是燕飛揚一直鎮定自若,也倏忽間紅了臉。
不管怎么說,他終究還是個十七歲的大孩子,雖然比大多數同齡人都要成熟得多,到底還稱不上“老奸巨猾”,臉皮不夠厚。
“這樣吧,你們兩個小朋友很有意思,我給你們個面子。今天這個事,咱們就這么算了。醫藥費不用你們出了,拘留也免了,好不好?”
“不過我也有條件,就是下不為例!”
“往后,你們可不能再這樣了。社會上那么復雜,你們還是少惹點事。學生嘛,就該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學好本事,娶個好老婆,成個家好好過日子。比什么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