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雖然已經進入初夏,深山之中的老龜寨,晚上還是很涼的。
西廂房里比較溫暖。
老爺子穿了件薄毛衣,雙腿上還罩著一條薄薄的毛毯。
怕冷,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
老爺子自己精通醫理,還有唐敬炎這樣堪稱國手的大醫生,也治不好這個老毛病。燕飛揚曾經不止一次給爺爺把脈,卻也是無可奈何。
這不是病,這是傷!
爭戰多年留下的種種傷痛,已經和老爺子的身子骨糾纏在一起,不管用什么藥石,都是無效的。好在這么多年過去,也并沒有進一步惡化。
燕飛揚心里清楚得很,爺爺昔年在江湖上是驚天動地的大人物,在許多人眼中,乃是天神一般的無上存在。不過,燕飛揚也從未細究爺爺當初的身份。
老爺子到底是誰,對于他來說,并不是非搞清楚不可的。如果爺爺覺得有必要告訴他的時候,一定會告訴他。
這世界上,就沒有誰比爺爺更加疼愛自己。
房里的燈光很柔和,燕飛揚坐在爺爺腳邊,抬頭仰望著爺爺慈祥的面容。
小時候,也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就是在爺爺的故事之中沉沉入睡的。爺爺的口才非常好,給他講過很多很多的故事,江湖上的許多規矩,就是通過這一個個真實發生過的小故事,灌輸到燕飛揚腦海之中的。
效果比板著臉教訓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這也是燕飛揚年紀輕輕,卻儼然老江湖的主要原因,打小就被熏陶。
現在,房子里還有其他椅子,足可以和爺爺平起平坐,燕飛揚卻依舊習慣性地選擇這樣的坐姿。坐在爺爺腳邊。心里很安然。
燕飛揚將三根手指搭在爺爺的脈腕之上,這也是個習慣性的動作。
“爺爺,狼頭令可能有線索了。”
稍頃,燕飛揚低聲說道。
這間西廂房里,只有他們祖孫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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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還有兩個人和老爺子住在一起。是夫妻兩人,負責照顧老爺子的生活起居。在這世外桃源似的所在,老爺子安然地過著日子。
因為大家都回來了,晚餐很熱鬧,老爺子甚至破例多喝了一小杯酒,多添了半碗白米飯。
老年人胃口好不好,實則就是判斷他身體好不好的主要標準之一。
大家扯閑篇到很晚才有些戀戀不舍地告辭而去,現在,是他們爺孫倆獨處的時間。
“哦?”
老爺子略顯稀疏的壽眉微微揚了起來。顯然來了興趣。
如果說,這世界上還有什么能夠刺激到老爺子的神經,可能也只有狼頭令了。
這還真是個大消息。
只要和狼頭令相關的,都是大消息。
燕飛揚便將水塘街發生的那個兇殺案,以及自己和公孫蘭催眠胡靜之后查探的結果,都一五一十地說給了爺爺知曉。平日里,燕飛揚惜言如金,無論描述什么事情都是盡量簡單。這一回卻反其道而行之,將每一個細節都描述得非常詳盡。
“公孫蘭?”
老爺子很敏銳地抓住了這個名字。
“嗯。她現在是我的化學老師,自稱是氣吞萬里公孫霸的孫女。”
“江湖上號稱才女的清水芙蓉?”
老爺子雙眉微蹙。
燕飛揚吃了一驚,再也想不到,老爺子居然連公孫蘭這樣一個年輕后輩的外號都能記得那么清楚,而且還知道公孫蘭再江湖上號稱才女。
看來,老爺子雖然身在深山。對江湖上的事,從來都沒有放松過。
燕飛揚估摸著,這些江湖上的最新動向,一定是李不醉兩口子給老爺子說的。李不醉和李嬸,俱皆是老爺子的記名弟子。實際上。比親傳弟子還親。
之所以是記名弟子,燕飛揚估計和雙方原屬門派有關。
李不醉是下五門排名第二的聶家傳承,多年前,在江湖上就算是小有名氣了,不知什么原因,這些年一直隱居不出,這才漸漸被江湖人士遺忘。
李不醉夫婦既然是聶家弟子,再沒有得到師門允許之前,就不能再拜其他人為師。老爺子就算有心要收他們為徒,也不能鼓勵他們公然背反自己的門派。
越是老一輩的人,越是將江湖規矩看得很重。
記名弟子無疑是解決這個難題的好辦法。
不過老爺子先不去關注狼頭令,反倒一下子就盯上了公孫蘭,也讓燕飛揚略略有些訝異。莫非在老爺子心目中,公孫蘭比狼頭令還更加要緊?
“這益東本是他們公孫家的老巢,據說公孫蘭是下一任家主的繼承人,為了你專程跑到衛周去當化學老師,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老爺子緩緩說道,神色略顯嚴肅。
燕飛揚略略一愣。
實話說,他到現在也沒有覺得,公孫蘭出現在衛周一中,是專程為了他而來的。
因為他想不出合適的理由。
以他現在的造詣,在同學們眼里,當然是好了不起好了不起,可是放在真正的術師江湖,卻也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三脈術士,公孫家就算想要招攬他,也沒必要下這么大的本錢,讓未來家主親自喬裝改扮來接近他。
“他們把我當成江南燕家的子弟了。”
燕飛揚微笑說道。
這是唯一的理由,不過還是有些牽強。真要是將他當成了江南燕家的子弟,公孫蘭就更沒有理由來接近他啊,燕家怎么可能容許自己的子弟被其他門派招攬?
雖然說,隨著時代的進步,術師江湖也有著翻天覆地般的變化,不少門派都有外派弟子加入,彼此融合,或者說彼此合作,在現代社會,是做大做強的必由之路。
然而任何一個門派的核心弟子,永遠都是最優先的保護對象,絕不可能被別的門派招攬。
老爺子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說道:“不過,那個小丫頭能夠主動來接觸你,起碼證明他們還是很謹慎的…只要守規矩就好。”
隨即,老爺子將話題轉到了狼頭令之上。
“你覺得,狼頭令之事,有幾分可信?”
燕飛揚謹慎地說道:“我覺得有七八分可信…胡靜很明顯是個尋常的家庭婦女,而且是被催眠,她不大可能編造有關狼頭令的假話。所以,這事八成是真的。現在,就不知道這狼頭令是否已經落在了鐘俊的手里。”
“沒有。”
老爺子立即搖頭,很篤定地說道。
燕飛揚就專注地望著老爺子,希望他有進一步的解釋。
老爺子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掌,微笑說道:“因為胡靜還活著。”
燕飛揚猛醒。
確實如此。
假設鐘俊已經得到了狼頭令,那他就會毫不客氣地殺掉胡靜滅口。狼頭令這種東西,對任何一個江湖人來說,一方面是無價之寶,另一方面也是催命符。當然是知道消息的人越少越好。
一旦被別人知道狼頭令在他手里,只怕整個江湖都會追殺他,那可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胡靜只不過是他用來打探夏河秘密的一步棋子,雖然一起上過床睡過覺,卻絕不會有什么感情可言。鐘俊也不可能是心慈手軟之輩。之所以留下胡靜一條命,自然是還想要從她嘴里掏出些有用的東西來。盡管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總也好過一點希望都沒有。
一想通了這個關節,前因后果便都貫通了。
一時間,燕飛揚望著老爺子,又驚又佩。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這種透過表象一下子就抓住本質的能耐,可不知道是經過了多少年的千錘百煉才練出來的。
“不管真假,這個事都值得去深究一下。既然這里是益東省,倒是不妨和公孫家那個丫頭合作,他們終歸地頭熟。不過要多長一個心眼。”
稍頃,老爺子沉聲說道。
“是!”
燕飛揚連忙點頭稱是,卻又忍不住為公孫蘭辯解了一句。
“以我看,公孫蘭不像是兩面三刀的人。”
老爺子微微頷首。
他相信孫兒的眼光,既然他這么說了,至少也有七八成的把握。燕飛揚在相術上的造詣,可是非同小可。再說那丫頭是公孫家未來家主,胸襟氣魄想來必定不小。
“還是要小心在意,畢竟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
利益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其他便都變得等而下之了。
“是。”
燕飛揚再次點頭應諾。
老爺子又打量了燕飛揚幾眼,臉色凝重,忽然說道:“飛揚,你身上的氣息,變得有點奇怪…怎么會有佛門之力?”
燕飛揚馬上彎下脖頸,將谷婆婆送給他的那個護身符取出來,交到了老爺子手里,說道:“這是谷婆婆送給我的。”
有關谷婆婆和水晶庵的事,燕飛揚以前就跟爺爺說起過的,爺爺很贊成。
老爺子接過護身符,一雙皮膚都有點皺起來的大手,仔細撫摸著光滑油潤的護身符,頻頻點頭。
“好寶貝!”
“好佛門之寶!”
老爺子由衷地贊嘆道。
“這件護身符,至少也有二十年愿力凝聚其中…你一定要隨身佩戴,不要取下來。還要再去好好感謝谷婆婆。”
老爺子很認真地吩咐道。
“是,爺爺,我明白。我每個禮拜都會去水晶庵看谷婆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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