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俺答的兵力的確強于瓦剌諸部,可是別忘了他現在后路斷絕,軍心浮動,加之瓦剌諸部哀兵必勝,都嚷嚷著要報仇雪恨,那些王公貴胄也想擊敗俺答,證明自己的強大。
俺答橫行草原幾十年,他和瓦剌的戰爭一點不比明廷少,積累的仇恨也相當驚人。以往是俺答實力強悍,高不可攀,他們不敢動作。
可是如今俺答出于最衰弱的時候,擊敗他,不光能得到潑天的威望,還能收拾俺答的舊部,吞并人丁草場,甚至借助強大的威望,一舉統一瓦剌諸部,完成也先之后,無人完成的壯舉!
在名利的誘惑之下,瓦剌諸部結成聯軍,向俺答發動了瘋狂的攻擊,他們集中了近四萬騎兵,從各個方面猛撲俺答,雙方就像是兩個迎頭相撞的狼群,不停地殺戮著。
“戰火已經燃起,好戲已經開場,就讓他們殺戮去吧,我們該休養生息,恢復力量了。”鐘金輕松地說道。
哲諾卻不肯罷手,“妹妹,俺答殺了咱們的父親,那么多的勇死在他的手里,為什么不去追殺他,殺了俺答,我,就能…”
他遲疑一下,沒有說下去。
鐘金咯咯大笑,“我騙他們的話,你怎么也相信了?”
“騙?”哲諾大惑不解。
“當然,有了明人摻和,他們會允許草原出現第二個俺答嗎?扶持大成只是他們的第一步,我敢說,為了防止大成臺吉做大,他們還會扶持第二個,甚至第三個人,去牽制大成臺吉,這就是漢人常說的制衡之術!”
哲諾若有所思,“妹妹,你說咱們會不會成為明人的棋子?”
“當然!而且還是很重要的一枚棋子。”鐘金抱著胳膊,略帶譏諷地說道:“那些晉商公然給咱們送消息,沒有上面的允許,他們不會那么干的。”
“可惡!”哲諾用力一錘桌子,顯得憤怒異常。
鐘金倒是坦然,“哥哥,棋子沒有什么不好,至少證明我們還有用處,最糟糕的是明明是棋子,還沒有自知之明,就讓那些人和俺答拼命吧,反正他們都是咱們潛在的對手,死的越慘越好!”
好一招坐山觀虎斗啊!
哲諾突然有個荒謬的感覺,假如妹妹是個男兒身,只怕草原的霸主非她莫屬!
俺答從青海撤出已經到了第十天,瓦剌的追兵幾乎一刻不停,他不得不且戰且走。不過俺答也不是好惹的,他最善于誘敵深入,然后快速消滅一伙敵人。
嚴格來說,瓦剌的損失在俺答之上。
可是俺答越發心焦,陸續傳來的消息一個比一個糟糕。
說實話,對于大板升的陷落俺答并不十分在意,城池對于游牧民族來說,本身就是奢侈品。當腰纏萬貫的時候,弄幾個明牌包包,那是點綴裝飾,當飯都吃不飽的時候,就成了累贅。
明軍實力快速提升,戚家軍無論野戰,還是攻堅,都比蒙古騎兵要強大,離著長城過近的大板升就顯得有些雞肋。
失去大板升,也就斬斷了羈絆,蒙古的騎兵會快速恢復野性和斗志,利用茫茫草原,和明軍展開捉迷藏。
俺答堅信,勝利一定屬于他。
可是明軍的手段大大超出了俺答的預料,畢竟這一次主導戰略的是富有遠見,而是務實重利的唐毅,不再是有些好大喜功的朱老四。
扶持大成臺吉,冊封一克哈屯。
這一招對俺答的殺傷力,堪稱鎖喉一箭,砒霜拌大蒜,又毒又辣,陰損歹毒到了極點。
別扯什么一世夫妻百世恩,更何況俺答這些年喜新厭舊,早就不存在什么恩情,他只等著一克哈屯死掉,老妻的勢力就完全消失殆盡。
一克哈屯同樣清楚,這也是她斷然決定輔佐孫子的原因,一克哈屯的娘家人,還有親族奴隸,全都快速上位,大成臺吉沒有什么勢力,這些人就是他最主要的依靠。而這些人都來自于土蠻部,他們還效忠真正的蒙古大汗圖門。
如果任由大成臺吉做大,就會變成土蠻部和土默特部之間的斗爭。
俺答可以和大明玩游擊戰,一旦遇上了知根知底,同樣擅長游擊,又有明軍支持的圖門大汗,他的下場就可想而知。
真是好一招驅虎吞狼啊!
唐毅的手段和鐘金別無二致,只是兩個人的高度不同,格局不一樣,論起手段的細膩和兇狠,鐘金差著太多了,小丫頭還要努力啊!
俺答看透了明廷的如意算盤,他才不敢在青海停留,一路且戰且退,逃到了鄂爾多斯部的駐地,也就是河套平原!
清點人馬,俺答的部下只剩下不到三萬五千人,有一萬多名勇士死在了瓦剌人的手里!
俺答氣炸了肺,“你們等著,本汗早晚會殺光你們,一個都不留!”
瘋狂咒罵了一刻鐘,俺答啐了一口濃痰,才放心大膽向著托克托城進發。駐守托克托城的正是鄂爾多斯萬戶的首領,俺答的侄子達彥諾顏,這個人除了好酒和好色之外,別無長處,真正主事的人俺答的兒子布顏臺吉,人馬差不多有兩萬出頭,糧草充足,加上俺答的人馬,足有五萬多人,不是小數目。
而且俺答相信,以他的威望,只要豎起大旗,就會八方響應,紛紛投靠到他的麾下。大成臺吉的勢力猶如熱湯潑雪,瞬間瓦解冰消,等到重新聚集足夠的勢力,驅逐明軍,干掉瓦剌,他依舊是草原的霸主!
幾十年的征殺經驗,給了俺答強烈的自信。
“諸位將軍,決戰的機會已經成熟了!”
譚綸一身戎裝,手扶著劍柄,渾身上下,難以掩飾的興奮和激動,他的動作簡潔而有力,站在巨大的沙盤面前,侃侃而談。
“俺答的主力逃到了托克托城,距離冬天結束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根據情報判斷,俺答在開春之前,不會離開托克托,這是我們徹底消滅俺答,光復河套的最好機會!很有可能,也是最后的時機。”
譚綸淡淡說道:“連番的失敗,眾叛親離之下,俺答還沒有徹底醒悟過來,他還生活在大金國主,草原梟雄的迷夢當中,正是這種誤判,使得他選擇了距離長城比大板升還要近的托克托,不得不說,這是俺答最大的敗筆!”
人都有思維定式,越是上了年歲,積累的經驗越多,記憶的事情越豐富,龐大的記憶就越容易干擾判斷,這就是老人容易頑固的奧妙所在。
俺答是很不錯的統帥,他已經看出了大板升的問題,可依舊選擇了比大板升還不如的托克托,作為棲身之地,不得不說,老天爺都在幫忙。
假使俺答選擇遠遁漠北,找尋新的安身之地,積蓄實力,恢復元氣,明軍拿他還真的沒有辦法。
哪怕是唐毅鼓搗出了四輪馬車,培育強壯的挽馬,明軍的后勤線也不能超過五百里。
距離增加之后,人力畜力消耗成倍增加,糧食也會大量消耗,加之補給線過長,容易受到攻擊襲擾。
按照多次的計算,假如補給線到了五百里,一萬石糧食只有五千石能運到前線,超過七百里,就會銳減到三千石。
所以說,古代幾乎沒有什么千里奔襲,后勤壓力絕對會成為所有將軍的噩夢。多么雄厚的國力也架不住消耗。
譚綸在離京的時候,和唐毅密談了一夜,最關鍵的一條,就是要用最少的代價,贏得最大的勝利。唐毅告訴譚綸,隆慶新政的成敗,都押在這一場戰斗上。
只有大獲全勝,才能滿盤皆活,一旦輸掉戰爭,什么都沒有了。
譚綸雖然不能完全理解此話的含義,但是卻忠誠地執行著唐毅的命令。
“這一次出戰,將有三邊總督王崇王大人,調集三萬馬步軍,從陜西老牛溝出長城,進逼托克托,此路為攻擊的主力,不過卻是任務最輕松的。”譚綸笑道:“俺答不會像我們一樣眷戀城池,他只要見到風向不好,就會棄城而逃,所以當務之急,是要防備俺答逃竄。”
他的目光落在戚繼光身上,“元敬,你率領一萬人馬,攻擊云川,從東面擋住俺答前進的道路。”
“末將領命!”
“馬總鎮,你和令郎率領八千騎兵,火速前往黑山,切斷俺答北逃的生路。”
馬芳和馬棟抱拳拱手,領了將令,立即率兵行動。
此前譚綸已經派出人手,去聯絡瓦剌諸部,許諾通商貿易,換取瓦剌諸部東進,封鎖俺答西逃的路徑。
譚綸從容部署,一張巨大的網已經張開。
譚綸作為主帥,帶領著楊安、湯克寬等等將領,以及三萬大軍,從大板升出發,攻擊托克托的東北方。
值得一提的是大成臺吉強烈要求親自出戰,要和他的祖父決一雌雄。
譚綸經過權衡之后,答應了他的要求,一克哈屯太老了,無法跟隨,她派遣自己最信任的手下拉罕,率領七千名騎兵,浩浩蕩蕩,向著俺答撲來。
“師相,這位就是義士王環。”羅萬化將一位虬髯大漢引薦給了唐毅。
“小人王環,拜見唐相!”
唐毅親自站起身,雙手攙扶,笑呵呵道:“王壯士,當年曾大帥蒙冤而死,唐某剛剛十歲,天下為之悲痛,壯士護送曾夫人和公子,義薄云天,讓人敬佩不已。二十年過去,王壯士,我大明雄兵已經殺向河套,不日就會傳來復套成功的消息,曾大帥也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