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的老臣進京之后,都安排了新的工作,有的官復原職,有的高升一級,還有一些沒有動彈,比如高儀,那是要等著高拱回來,然后在廷推大學士,陳以勤入閣之后,禮部尚書就落到了老頭子身上。
唯獨一個人,就是胡宗憲,地位十分尷尬。
他琢磨了好幾天,也沒弄明白那個參議智庫是什么玩意,干脆趁著休沐,他直接殺到了唐府。
還沒進胡同,就看到車馬盈門,排成了長長的隊伍,有京官,有外官,有文也有武,大家伙都爭搶著想要見當朝的次輔一面。
“果然是人心似水啊!”胡宗憲感嘆搖搖頭,胡柏奇忍不住問道:“爹,咱們要不要等?”
“等個球球!他姓唐的還敢把我攔在外面啊!”
胡宗憲嘴上說著,卻沒有直接沖,而是轉到了后門,果然沒有人,開門的是親衛一見胡宗憲,連忙單膝點地。
“小人拜見胡大帥!”
胡宗憲不認識他,愣了一下,“你是老夫手下的兵?”
“回大帥,小的在王江涇大捷大捷的時候,跟著大帥來的,后來調入唐中丞的賬下,前年才給相爺當護衛。”
胡宗憲含笑,“還是個老兵,好好當差,你們唐相肩上扛著大明的江山呢!對了,告訴他一聲,我在花廳等他。”
護衛急忙點頭,沒有多大一會兒,唐毅就從前面匆匆趕來。
“原來是默林兄,還有大侄子!”
唐毅說著就要掏錢,抹了半天,也沒找出一個子,“對不住啊,下回再補紅包!”
胡柏奇臉都綠了,好歹也三十出頭,胡子都長出來了,看起來比唐毅還老,讓人當成小孩子對待,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
胡宗憲等唐毅坐下,才笑道:“行之,看起來你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心情不錯!”
“不錯什么,苦中作樂。”唐毅嘆口氣,“這不高閻王要回來了,眼看著朝局變動,人心惶惶,有的沒的,都想打聽點消息,不見不成,見了也不好說什么,煩心啊!”
胡宗憲哼了一聲,“行之,要我說,你就是多余,朝廷太小了,裝不下那么多的神仙,你把大家伙都弄回來,我老胡是承你的情,可是別人未必。在京的時候,我就看出來,高胡子是個非常難搞的人,他還是吏部侍郎的時候,就手段霹靂,行事果敢,此人不是池中之物,哪怕行之給了他天大的恩情,也別指望著高拱感恩戴德,服從你的指派,一句話,做不到!”
唐毅突然呵呵一笑,“默林兄,你回京真好啊!”
靠著椅子背,唐毅伸了一個懶腰,笑道:“也就是咱們,能開誠布公交心了。”
聽著唐毅的感慨,胡宗憲心里頭暖呼呼的,也嘆道:“高處不勝寒,你比起我當年的時候,還要難無數倍,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啊!”
“沒錯,所以我不會攬權!”
唐毅眼中閃爍著睿智的光,他大笑道:“我會放權,高拱想要多大的權力,我給他多大的權力,他想干什么,我就支持他干什么!”
“他想要當首輔呢?”胡宗憲立刻追問了一句。
“哈哈哈,他沒有那個膽子!”唐毅得意地翹著二郎腿,“高拱的資歷本事在幾個帝師當中,自然是首屈一指,可是把他和默林兄放在一起,我看不出高拱有任何出眾之處。”
胡宗憲搖頭苦笑,還給我灌迷魂湯啊,老夫現在就是個無權無勢的糟老頭子,若非你唐行之罩著,沒準人家都趕盡殺絕了,怎么和圣眷正隆的高肅卿比?
“默林兄,你很快就會有一個最適合伸展拳腳的舞臺。”唐毅笑道:“我已經上奏陛下,請求將四夷館從太常寺分離出來,同時將主客司接待藩國朝貢事宜的權力轉給四夷館,老哥就是新的四夷館提督大臣。”
這回不用胡宗憲說話,胡柏奇就插嘴了,“這算什么大臣啊?四夷館以往是太常寺少卿兼任,主客司不過是禮部的四個清吏司之一,四五品的衙門,太委屈我爹了!”
胡宗憲氣得把眼睛一瞪,怒火三千丈,“蠢材,行之和你爹是過命的交情,他會委屈你爹嗎,還不給我滾一邊去,別在這丟人!”
胡柏奇灰溜溜退到了一邊,唐毅心里頭好笑,你個胡汝貞,還跟我演戲呢!
“默林兄,我就和你交個底兒,新的四夷館將全權負責一切對外的事務,包括針對草原諸部,是戰是和,是用兵,還有用經濟手段,你們都將參與決策,另外,開拓南洋,驅逐西夷,擺平南洋的土著,也歸四夷館處理。這么說吧,未來的四夷館,就是對外用兵的大腦,開疆拓土的急先鋒,這回你滿意了吧!”
“哦!”
胡宗憲恍然大悟,夸張笑道:“難怪叫什么智庫啊,敢情是這么回事,這四夷館的權力也太大了吧!大的有點名不副實了。”
唐毅苦笑了一聲,“的確,我本意是想設立一個參謀部,一個殖民部,增加兩位尚書的編制,未來要對外動兵,光是兵部和戶部已經不夠用了。奈何祖宗定下來的官制,想要更改,實在是困難重重,阻力巨大,我也是一籌莫展。”
胡宗憲滿不在乎,眉開眼笑,“我看就叫四夷館挺好,行之不是常說要悶聲發大財嗎?這個位置老哥喜歡,非常喜歡!”
胡宗憲長袖善舞,謀略超群,當初在東南的時候,就慣會縱橫捭闔,還手段無窮,臉夠黑,心夠狠!讓他主導開疆拓土,和四夷打交道,那才叫如魚得水呢!
稍微思量一下,胡宗憲就滿心歡喜,連職位高低都不在乎了。只是唐毅認為眼下還是權宜之計,以后肯定要增加機構,擴充官僚體系。
他不愿意大動干戈,可是有人愿意啊,而且這位已經離著京城不遠了…想到了高拱,唐毅又突然感到了一陣緊張,高胡子可不是好惹的角色,不趁著他立足未穩,把大局布好,這家伙回來,非跟自己掀桌子不可。
唐毅立刻抓緊一切時間,進行人事布局,首先就是六部尚書,吏部天官楊博他動不了,戶部可不客氣,原來的尚書高耀是徐階的門徒,幾次得罪內廷,老徐一走,就不斷有人彈劾,唐毅順勢讓張守直接替戶部尚書。
這位當初做過太倉知州,是唐毅的老父母官,等到唐毅從東南調走,又是唐毅把他運作到市舶司,管了十年的關稅,經驗豐富,資歷足夠,又對唐毅忠心耿耿,由他管錢袋子,唐毅一萬個放心。
再有是刑部尚書,毛愷接了過來,工部尚書留給了朱衡,右都御史落到了陳夢鶴的身上,再加上即將接任禮部尚書的高儀。
唐毅手上握著六部尚書當中的四個,剩下吏部和兵部是晉黨把持,至于都察院,則是晉黨和唐黨各占一半,掌院固然是葛守禮,可是右都御史陳夢鶴,左副都御史林潤,右副都御史鄒應龍,全都是唐毅的人馬。
眼下朝廷的局面基本上被晉黨和唐黨瓜分一空,唐黨拿到了三分之二,晉黨保有三分之一。
當然了,徐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有很強大的實力,尤其是在科道,還有六部的中下級官員。不過不要緊,很快針對他們的清理就會展開。“大明號”巨輪就要拋開一切羈絆,駛向全新的方向。
想想就讓人渾身激動,熱血沸騰。
哪怕是唐毅,也控制不住的激動的心情,畢竟能開創一個時代,那是何等的榮耀,何等的功績!只要是個男人,就會興奮不已。
不過在一切開始之前,還要一點磨合。
在隆慶二年的四月初,高拱用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從河南老家風塵仆仆,一路趕到了京城。
聽說高拱起復,一時間朝廷地動山搖,首先那些和高拱有仇的言官們都嚇得膽裂魂飛,首當其中的就是當初倒拱的急先鋒胡應嘉,他已經從都給事中左遷湖廣布政使左參議,穿上了大紅袍。
結果聽說高拱復出,當天就辭官,接回家途中一病不起,沒有三天就掛了。
胡應嘉死了不說,另一位倒拱大將辛自修也立刻辭職,帶著家眷,準備乘船南下,半夜的時候,在船頭喝悶酒,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一艘貨船撞上了辛自修的船只,這位被撞得落水了,等救起來,辛自修滿嘴胡話,高拱進京的那一天,他兩腿一蹬,也死了。加上之前死掉的歐陽一敬。
當初倒拱的三大干將全都完蛋了,話傳到了高拱的耳朵,高胡子只是啐了兩口,他心里清清楚楚,這些不過是小卒子而已,真正還自己的罪魁禍首,還在松江逍遙自在呢!
徐華亭,你等著老子的,我不會放過你!
不過經歷了前一番的挫折,高拱明顯比以前更加狡猾了,還沒進京,就唆使門生散布消息,“徐階昔日對我有恩情,后來因為小事不睦,不足以怨恨”,“高某亦反躬自省,改善缺點,與諸君共同治理朝政”云云,緊張的空氣稍微舒緩。
“呵呵,高胡子的進步挺快啊,竟然學會了言不由衷。”茅坤笑道:“大人,您可要做好準備才是,高拱此人,用好了是一柄神劍,用不好,可是會傷到您的。”
唐毅胸有成竹,“鹿門先生放心,我會讓他死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