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的確需要好好想想,他老人家修煉了多少年,什么看不明白,張居正的小算盤已經被徐階咂摸出了一些味道。
面對著糟糕的局面,徐階需要仔細想清楚。
首先他被算計了,而且不出預料,就是那個陰險狡詐的唐毅所為!
小站孤軍奮戰,幾乎失守,如果真是朝中出了叛徒,和俺答勾結,有多少證據,直指拋出來,當面鑼,對面鼓,好好辦案子就是了。
偏偏唐毅沒有這么干,而是一點點往外擠牙膏,把火越燒越旺,一步步引誘徐階,陷入設置好的陷阱當中。
這里就看出了徐階的弱點,他雖然權謀無雙,門生弟子,遍及天下。但是老徐的力量僅限于官場,軍中插不進去,商業上他更是無從談起。
假如唐毅用這套辦法對付楊博,老東西肯定第一時間就把替罪羊推出來,絕對不給唐毅繼續放火的機會。
雖然難免受傷,可是卻不至于損及根本。
可徐階已經出面保言官了,結果卻出了更大的問題。
人家會怎么看,顯然會有人說徐階那么護著言官,沒準他也和俺答有聯系,甚至就是他授意的。
到時候各種臟水都會潑到老徐身上,名聲壞了,圣眷沒了,除了黯然收場,徐階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那按照張居正的建議,果斷和言官切割,嚴懲科道,彰顯自己的清白,徐階稍微思索一下,就覺得一樣不妥當,甚至麻煩更大。
懷疑都產生了,就不會輕易改變,他和言官切割,人家只會說他不講義氣,到了關鍵時刻,拿小弟出去頂罪。
而且還會寒了手下的心,一旦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想到這里,徐階就對張居正越發咬牙切齒!
真不愧是自己的好學生,權謀本事,學得夠厲害的。
自從他回京以來,打著挽回圣眷的旗號,痛打徐黨的人給隆慶看,接著又鼓動徐階,考察科道,他的目的不就是把考察的權力拿到手里嗎!
到了那時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順,鏟除一些討厭的徐黨,換來隆慶的掌聲,再收編一些聽話的徐黨,架空徐階。
從而快速建立起自己的勢力,趁著徐階還沒倒臺,贏得和唐毅掰手腕的籌碼。
看透了張居正的謀算,徐階竟然不生氣了,只剩下感嘆。
墻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
都看出老夫要成明日黃花了,巴不得捅老夫一刀子,張居正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
都是一幫十足的小人,小人!
徐階看透了眼前的局面,那個兩朝元老,權謀無雙的徐華亭就回來了。
無論如何,總之不能落到對手的節奏當中,必須跳出來,才能有破局的機會。首先,言官絕對不能保,一個豐潤票號,背后牽著多少人,唐毅手上有多少證據,都弄不清楚,再隨便出手,只會讓人家把事情弄得更大,更不可收拾。
至于嚴查科道,更是自斷手腳,是下下策。
思前想后,徐階只想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拖!
沒幾天就過年了,轉過年,就是隆慶二年,有兩件大事,一個是例行的外察,一個是會試,作為隆慶改元的第一次科舉,牽動各方人心,至關重要,唐毅身為禮部尚書,正是主考的不二人選,安排他當主考,自然就沒有精力給自己添亂。
等到一切風平浪靜,差不多就是四五月份了,小半年過去,誰還有心思抓著小站的案子不放。
徐階深知事緩則圓的道理,眼下隆慶因為出了漢奸,龍心大怒,可是拖延下去,科道人心惶惶,百官不安,朝政大亂,各種政務停擺,到處烽火連天,麻煩一堆,隆慶就會漸漸改變心思,甚至會埋怨唐毅無事生非,鬧得雞犬不寧。
只要龍心改變,老徐就是唯一能出來收拾殘局的人。
到時候什么唐黨,狗屁,那幾個帝師,更是廢物!包括翰林院,國子監,詹事府這些清水衙門,老夫以前是不和你們一般見識,好你個王世貞,到底站在了妹夫一邊,和老夫作對,你也配!
徐階越想越氣,只要等著老夫緩過來,就把你們一個個擺布成十八般模樣,讓你們領教老夫的厲害!
發了狠之后,徐階又犯愁了,年前的這幾天要怎么糊弄過去。
沒有個交代,隆慶那一關就不好過。
萬一皇帝疑心自己,就什么都完蛋了。
老徐思前想后,還真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他準備上書請辭!
是真的要辭職嗎?
當然不是,他不過是擺一個姿態。從去年驅逐高拱,郭樸,到王廷等人下獄,大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朝局紛亂不已,身為首輔,統御無方,不能輔佐君父,安穩社稷,故此羞愧不已。
徐階上書請辭,同時希望朝廷徹查歐陽一敬,調查豐潤票號,凡是涉及其中的官員,一律嚴懲不貸,以正國法云云…
徐階寫好之后,權衡了再三,送了上去,然后就關門謝開,躲在了家中不出來。
“高明,真是高明啊!”沈明臣怪叫道:“徐華亭的功力果然非比尋常,這么不利的局面之下,愣是讓他找出了辦法!不知道該贊美還是該痛恨了!”
王寅頷首,“沒錯,老徐這一手以退為進,玩得的確高明。他表面上同意嚴查,可是首輔辭官,內閣就剩下李春芳,根本做不了決斷,科道亂成一團,其他的各部也都差不多,這時候能查出什么東西來?熬過了年,大事一樁接著一樁,先是外察,接著會試,還要冊封太子,到時候大家伙的注意力都被轉移走了,誰還有工夫關心現在的事情。”
沈明臣大驚失色,忙問道:“難不成又要讓老徐滑了?大人,這殺人不死反成仇,徐階那可是一頭猛虎啊,哪怕他老了,一樣要吃人的!”
“所以不能讓他活到明年!”王寅黑著臉說道:“大人,咱們該動手了!”
唐毅沒急著答應,而是看了一眼茅坤。
“呵呵,十岳兄,句章兄,咱們不能小覷天下人,楊博可是天下三杰碩果僅存的一位,他既然承擔下了干掉徐階的任務,就代表他有足夠的把握,我們跟著搖旗吶喊就是了。縱使徐階拖到了年后,咱們大人一樣有絕殺老徐的把握!”
“既然如此,我們也就放心了!”
他們達成了一致意見,選擇觀望。
果然不出所料,楊博的確夠厲害。
徐階上書請辭之后,立刻輿論嘩然,兩朝元老,定策老臣,威望潑天的徐階竟然要辭官,這是何等的大事。
瞬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從都察院轉移到了徐階身上。
原本沉寂的言官,特別是沒有受到波及的六科廊,還有一大幫徐階的徒子徒孫,清流門人,他們都驚駭不已。
大家伙雖然對徐階偏袒言官,多有看法,可是真的要讓老徐下野,誰也沒有做好這個準備。
偌大的朝廷,各種勢力犬牙交錯,政務繁雜紛亂,除了徐階,誰還有資格掌舵大明?
不到一天的時間,竟然形成了一股強烈的輿論風潮,紛紛上書,要求隆慶挽留徐階,大明離不開徐閣老。
除了吏部,禮部之外,其他各部的人或是侍郎帶頭,或是尚書領銜,異口同聲,全都是替徐閣老擔保。
大有徐閣老是我的親爹的架勢,到了最后,連楊博都上書了,唐毅看得好笑,罷了!這是活到老,學到老,比起老前輩,自己還差著太多。
反正唐毅是不會上書的,他丟不起那個人,因為一個即將當首輔的家伙,是不能犯任何錯誤的。
唐毅懶洋洋躺在了媳婦的懷里,吃著琉瑩送來的沙窩蘿卜,嘎嘣脆,真是幸福的要飛了!
“咱們家啊,很快就要變成相府了,怎么樣,激動不?”
琉瑩噗嗤一笑,“相府算什么,咱們家可早就是伯爵府了,唐老爺,您可是入贅給了忠貞伯,王爵爺,是吧?”
“哇呀呀!”唐毅一躍而起,大鵬展翅,一下子把琉瑩撲在懷里。
“好你個小妮子,不讓你嘗嘗厲害,夫綱何存!”
琉瑩驚呼著,很快,兩個人,三個人…滾在了一起。
這是個美好的夜晚,卻不屬于隆慶!
徐階上了請辭的奏疏,隆慶看過之后,也就扔在了一邊,當初高拱和徐階斗的時候,上了多少辭呈,結果高拱都回家了,徐階還不是好好的,那些奏疏擦屁股都嫌硬。
隆慶根本嗤之以鼻,他倒是對徐階的態度十分感興趣,看起來老先生多半不知道歐陽一敬的事情,這段時間以來,除了那一次求見之外,徐階還算是老實順從。隆慶畢竟是懶散慣了,承受不起朝局劇烈變動的后果。
罷了,就不要牽連到老先生了。
正在思索之間,滕祥帶著幾個小太監,喘著粗氣,抬著一大堆的奏疏走了進來。
“怎么這么多?”
滕祥連忙撲倒在地,“啟奏皇爺,這才是三分之一,還有更多的奏疏送上來。”
隆慶起身,隨手拿起了一封奏疏,問道:“都是說什么的?”
“回皇爺,奴婢沒敢多看,不過,貌似,好像都是保徐閣老的。”
要不說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偏巧趕上了滕祥當值,他和言官還有徐階都是仇家,哪里能放過落井下石的機會。
只見滕祥鬼里鬼氣道:“真是人心齊泰山移啊,哪怕皇爺要冊封太子,他們都沒有這么賣力過,徐閣老威望潑天,可真不是一句空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