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朝堂立足,最重要的就是耳聰目明,別人知道的你要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也要知道。老虎吃了人,還能打盹兒休息一會兒,唐毅坐在了火山口上,哪里敢有片刻懈怠。
幸好他手下謀士眾多,加上和錦衣衛關系特殊,有什么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唐毅的眼睛,比如就在嚴世蕃押解到京城的第二天,張居正先去拜會徐階,在內閣呆了一個多時辰,他回到了家中,以納妾為名,邀請了一幫朋友過去。
本來是很尋常的宴會,可是唐毅卻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張居正身邊的鶯鶯燕燕,從來不少,換得也快,沒哪個女人在他心中有地位,值得慶祝。
再說了,平時都不請客,要命的時候,還有閑心?
欲蓋彌彰!
肯定有問題,暗中調查,客人之中,有一個人不同尋常,他就是刑部郎中李幼滋,此人和張居正是同鄉,還是同科進士,平時就過從甚密,好的和一個人似的。
刑部,李幼滋…
很快唐毅就猜出了一種可能,由于朱衡不偏不倚,通過老頭子去影響嚴世蕃是不可能的,唯有越過朱衡,沒準就是利用李幼滋,去接近嚴世蕃。
不愧是張居正,彈劾攻勢竟然被他看穿了。
提前彈劾胡宗憲,等于是提早公布了答案,使得徐階蓄勢待發的一擊,變得不倫不類。可是想要徐閣老就此迷糊,甚至進退失據,那是不可能的。
實際上,站在他們的角度,嚴世蕃捏在手里,有所懷疑,直接對嚴世蕃下手,嚴刑逼供就是了,反正他已經不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小閣老,只是個任憑擺布的階下囚。
只要他們想,很快就能戳破唐毅虛張聲勢的假象,猜到證據還在嚴世蕃的手里。不過就此認為唐毅的手段沒用了,被人家破解了,那就太小看唐毅的修為了。
他提前鼓動彈劾,更多的是想打亂徐階和張居正的節奏,逼著他們采取行動。
你徐階不是想置身事外嗎?老子就一定要拉你下水。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唐毅可不是心胸開闊的圣母,更何況張居正算計他那么狠,不給張居正一點苦頭,根本說不過去。
奈何這家伙十分狡詐,根本沒有把柄,他又是裕王的師父,唐毅已經趕走了一個張春,要是再把張居正趕走,哪怕有再多的理由,裕王府上下會怎么看他?
唐毅也是投鼠忌器,不過張居正要是主動跳進來,和嚴世蕃接觸,那可就怪不了唐毅心黑手狠了。
刑部大牢,你們去的,我也有辦法!
“去,給爺弄倆個天福號的醬肘子!”嚴世蕃扯著嗓子大叫。
牢頭瞥了他一眼,“吃什么吃?大晚上的,上哪給你買去?”
“晚上就沒有了?別以為爺不懂你們這一套,不就是想多要幾個銀子嗎?”嚴世蕃給羅龍文一個眼色,羅龍文急忙掏出了一張銀票,足有五十兩,他有些舍不得。
“給他,這玩意爺有的是!”
羅龍文忍著心疼,把銀票塞給了牢頭。
“我可告訴你,這些銀子夠買五百個醬肘子了,回頭再給爺多弄幾個菜,兩壺好酒。”
牢頭舉起銀票,看了半天,呲著黃牙,笑道:“二位爺,看得出來,不差錢啊?咱們就定個規矩,每天五十兩,想要吃什么喝什么,小的都給你們送來,如何?”
兩個人吃五十兩,你怎么不去搶啊!
“答應他。”嚴世藩靠著草堆,拍著有些松弛的肚皮,得意獰笑道:“要不了幾天爺就能出去,花幾個銀子算什么,爺爺不在乎。”
牢頭轉身,去給弄吃的了。
羅龍文湊到了嚴世蕃近前,低聲說道:“小閣老,這一回,咱們真能躲過去嗎?小的眼皮總是跳。”
“你睡得少了。”嚴世蕃啐了一口,罵道:“徐華亭那個老混蛋,他以為抓了我,就會乖乖就范,想什么呢?還有那個董份,我看他八成是變了心,不是投靠了唐毅,就是投靠了徐階。你啊,蠢死了!”
嚴世蕃拿著粗壯的手指,用力戳羅龍文的腦門。
“你個二百五,好好的差事,怎么就知道按爺吩咐的辦?幸好爺夠聰明,不然啊,現在就不是蹲大獄,而是挨頭刀了…”
正在罵著,突然出去的牢頭回來了,手里提著大食盒,悶著頭往前走,到了牢門前面,掏出鑰匙,捅了幾下,把門打開了。
“二位爺,你們的吃的來了。”
羅龍文連忙爬起來,伸手去接食盒,突然,他覺得脖子一諒,一把鋒利的匕首,指著他的咽喉。
“別動!”
這時候又有三個人沖進來,把嚴世蕃也給制服了。這倆人都蒙了,心說刑部大牢啊,重重守衛,可不是演義,隨便誰都能進來。
兩個人想要叫嚷,剛張嘴,人家就把破布團塞了進來,堵住了嘴巴。
四個人,一個看著羅龍文,一個負責指揮,另外兩個又搬來了一個麻包,足有一百多斤。
砰,壓在了嚴世蕃的胸口上,疼得嚴世蕃扯脖子大叫,到了嘴邊,只剩下咕咕的聲音。
沒有客氣,又搬來了一個袋子,連續壓了兩個,嚴世蕃就覺得喘不上氣,拼命張嘴,無論怎么用力吸,都進不去多少氣,沒一會兒就臉紅脖子粗,青筋都崩了起來。
羅龍文看得明白,人家就包袱綁住了嚴世蕃的腿,就害怕他掙扎,留下印痕,讓仵作看出問題。
如今一個接著一個的麻包,要不了多久,嚴世蕃就會窒息而死。到時候身上一點異樣都沒有,只能算是暴斃而亡。
想到了死,羅龍文突然怕了起來,他拼命掙扎,嗚嗚地叫著,氣得看守他的大漢照著脖子后就是一下,羅龍文立刻昏死了過去。
那一邊已經抬來了第三個麻包,嚴世藩被壓得眼睛突出,腦袋充血,大白臉成了紫紅色,血液幾乎滴出。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竟然死的不明不白,不甘心啊!
嚴世蕃拼命掙扎,全都無濟于事,幾乎要昏迷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聲音,“嚴世蕃別怨恨我們,都是唐大人的意思。”
這話說完,又一個麻包壓上來,嚴世蕃腦袋一歪,就昏了過去…
等到嚴世蕃再度醒過來,觸手可及是軟軟的床榻,還有一絲幽香,看起來地獄也不錯啊?嚴世蕃愣了一下,連忙努力睜開眼睛,只見一副美髯在眼前飄灑。
莫非真的死了,竟遇到了關老爺?
不對!
嚴世蕃瞪大了眼睛,掙扎著坐起,“是你,張居正?”
“沒錯,難得小閣老還記得下官,實在是榮幸之至。”
“哼!”嚴世蕃冷哼了一聲,把腦袋扭到一邊。
“張居正,要不是嚴某人還有點用處,你會救我嗎?別忘了,你的師爺夏言可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張居正把眉頭一挑,笑道:“小閣老,人總是要往前看的,十幾年的恩怨,那時候張某人剛剛考中進士,不過遠遠的看到夏言幾次,連長得什么模樣都忘了。他和你的仇恨,又跟本官有什么妨礙!”
“哈哈哈,果然是徐階的弟子,天性薄涼,都是一路貨色!”
“你!”張居正臉色一變,有心發作,卻又哈哈大笑起來。
“小閣老,你說什么,本官都不會在乎,因為你已經是半個死人了,只要離開了我的庇護,下一刻,就會有人要你的腦袋。”
這話戳中了嚴世蕃的痛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沒想到嚴世蕃竟然也會落到這一步。
“說吧,徐階開了什么條件?”
再落魄,嚴世蕃也有個樣子,根本沒把張居正放在眼里,年輕一輩,值得他小心應付的,只有唐毅,雖然唐毅未必把他當回事。
張居正重重出了一口氣,笑道:“小閣老,東西交出來吧。”
“交給你?”嚴世蕃不屑地搖頭,“給了你,我還能活嗎?”
“當然能活!只有你活著,才會讓唐毅身敗名裂!”張居正道:“聰慧如小閣老,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嚴世蕃怎能不明白,徐階不光要物證,還要人證,把嚴世蕃和胡宗憲緊緊綁在一起,逼得胡宗憲身敗名裂,進而把唐毅也拖下水。
“真是夠狠。”嚴世蕃嘖嘖贊嘆,“都說我們父子殘暴兇狠,可是比起你們這些滿肚子心學理學的謙謙君子,還是差得太遠了,難怪我們敗了,是嚴某人不夠狠啊!”
不要東拉西扯。”張居正怒道:“嚴世蕃,最后給你個機會,說出罪證藏在哪里,要是你不說…就永遠不要說了!”
“什么意思?”嚴世蕃不解。
“呵呵,小閣老,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辦你一個,唐毅不管了,用你的人頭,也能挽回一些,怎么都不賠!”
真是可憐啊,堂堂嚴世蕃,竟然成了隨便拋棄的籌碼。
“哼!張居正,算你狠。罪證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張居正眼睛一瞪,嚴世蕃不慌不忙道:“但是我知道在什么人的身上?”
“誰?”
“嚴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