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唐大人啊!”
石公公笑嘻嘻迎上來,拉著唐毅坐下,一招手,小太監送來了一壺茶,石公公親自接過來,給唐毅倒上。
“唐大人,老樹上的大紅袍,一年幾斤的玩意,皇爺賞了老祖宗二兩,老祖宗慈悲,都給了我,您品品,味道如何?”
唐毅笑著接了過來,喝兩口,又把茶杯放下。
“石公公,要說茶是真好,只是眼下給我瓊漿玉露,也喝不出滋味了。”
石公公陪著笑,“案子不好辦?”
“嗯。”唐毅笑道:“石公公,我想請教一件事情。”
“講,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我想打聽下李彬的案子。”
此話一出,石公公就愣了一下,搖頭苦笑道:“唐大人,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還問什么啊?”
唐毅微微搖頭,“石公公,陸太保臨死之前,最后接觸的傭人就是宮里出身,當年是李彬分配到陸府的。”
“莫非唐大人懷疑是為了給李彬報仇,才殺了陸太保?”石公公驚呼道。
唐毅聳聳肩,“很難說,至少有這個嫌疑,還請公公指點一二吧?”
石公公滿臉為難,“唐大人,按理說您說話不該拒絕,可過了好些年,我也記不大清楚,不好隨便亂說。”
唐毅察言觀色的本事爐火純青,石公公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說。
“石公公,陸太保的死牽連多大,您心里有數,我心里也有數,要是沒有一個交代,恐怕難擋悠悠眾口,掖著,藏著,倒不如光棍一些,至于分寸,我會把握的。”
見石公公依舊低著頭,不聲不響,唐毅笑道:“石公公不妨去找找麥公公,向他老人家討個主意。”
“嗯,咱家這就去!”
石公公也覺得事情重大,急忙跑到了玉熙宮,找到了正伺候嘉靖的麥福,麥福聽完他的講述之后,倒是沒有什么猶豫,只說道:“論起分寸,唐大人比咱們還清楚,不要瞞著他,想知道什么,就告訴他什么。”
“遵命!”
有了麥福的話,石公公也來了膽子,他命人把李彬案子的卷宗都找了出來,擺到了唐毅面前。
“唐大人,李彬當年也是司禮監的人,凡是這類案子的卷宗是不能流落外面的,今天破例,不過您只能在這看,可千萬不能帶出去。”
“我明白!”
唐毅輕輕撣了撣灰塵,翻開之后,仔細看了起來,李彬的案子并不復雜,他身為司禮監的隨堂太監,奉命監造工程,結果監守自盜,和他的干兒子杜泰等人聯手貪墨上百萬了的款項和物資。
錦衣衛偵查之后,陸炳上奏嘉靖,把李彬拿下,并且搜出了大量的金銀珠寶,唐毅翻到了查抄的目錄,從頭到尾,看起來起來。
東西還真不少,有金銀,皮草、玉石、珠寶…列了幾十張紙,還沒有寫完。
一直翻到了最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唐毅突然看到了一行,“佛像三十五尊”。
唐毅不動聲色,輕聲道:“石公公,能不能讓我看看從李彬家里收上來的東西?”
石公公愣了一下,搖頭苦笑,“唐大人,你何必追著不放啊?”
唐毅把卷宗放下,笑道:“石公公,還是那句話,捂蓋子是不成的,該查到哪里,我心里有數!”
“成,您不怕,咱家也不怕!”
石公公跺了跺腳,起身帶著唐毅,從司禮監出來,一路到了一處倉庫,從小太監手里討來了鑰匙,把唐毅帶了進來。
里面全都是灰塵蛛網,不知道多少時間沒人來了。唐毅徑直到了最里面,果然有幾尊佛像東倒西歪地放著,有金的,有銅的,工藝上乘,制作的栩栩如生。
唐毅的注意力沒放在這上面,而是盯著佛像的底座看去,九顆連在一起的小球,十分扎眼!
“果然是九陽會!”
唐毅看到了這里,不由得用力點頭。
其實在查抄天王廟的時候,就搜到了大量的佛像,在佛像的背面,往往會寫上:“弟子某某敬獻”的字樣,其中就有幾個是李彬贈送的,且都在嘉靖三十五年之前。
唐毅一直沒有放棄九陽會的調查,他讓人暗中追查李彬到底是誰,卻都沒有頭緒。直到發現許彩霞是李彬推薦來的,再想到當年的案子,這才猛然驚醒,難怪找不到李彬是誰呢!敢情他是宮里出來的。
“唐大人,事到如今,咱家也不瞞著你,雖然咱家,還有老祖宗,黃公公,都不信這玩意,宮里卻又不少人都拜佛。我們這些沒根兒的,這輩子算是完蛋了,就求著來生能托生一個好人家,多數人什么都不知道,唐大人,您可千萬手下留情啊!”
唐毅點點頭,“公公請放心。”
從西苑出來,唐毅直接到了陸炳的府邸,傳令下去,讓陸家所有人都過來。沒有多大一會兒,陸炳的夫人姨太太,還有眾多的兒女,以及管事的全都到了。
離著老遠,就聽到嚶嚶的哭聲。
“老爺啊,您怎么就撇下我們走了啊!”
“老爺,沒了您,我們可都受欺負了!”
眾人哭哭啼啼,陸炳的長子陸繹黑著臉,鼓著腮幫,一見唐毅,就跳了起來。
“唐大人,陛下讓您查我爹的案子,不去找兇手,反倒折騰我們家人,要干什么?”
三夫人也說道:“就是,我們陸家傳承幾百年,詩書禮教,斷然不會出現歹人,唐大人,您是白費心思了!”
唐毅臉色鐵青,他真是受夠了陸家的這些笨蛋,他們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陸炳都死了,還當自己是大爺呢!
陸炳之死,沒有一個讓各方心悅誠服的結論,他們陸家就要永遠背著嫌疑,直不起腰來。東廠就會壓過錦衣衛,到時候那些死太監就會讓他們明白什么叫覆巢之下無完卵了!
“陸公子,你說什么都好,要是不愿意本官查案子,可以換成袁亨來查,前些天他怎么對付你們,不用本官多說吧?”
陸繹一下子被問住了,小臉一陣紅一陣白,十分難看。他這種公子哥說穿了就是窩里橫,仗著陸炳和唐毅有交情,他們就肆無忌憚,可是遇到了更兇狠的,直接就老實了。
“哼,真不配是陸炳的兒子!”唐毅毫不留情說道:“你們誰熟悉許彩霞,她平時都有什么反常的沒有?”
唐毅連問了三遍,七夫人怯生生站了出來。
“這位大人,許彩霞信佛,還很虔誠,每天都要燒香誦經,每兩個月還要出城放生,積攢功德。前些時候,妾身一直頭疼,她還說只要請一尊佛,放在房間里,供奉,就能百病不侵。”
“哦?她說過去哪里請佛像嗎?”
“聽她說,好像是,是云水觀。只是妾身并不相信,就沒有請。”
唐毅沉默了一會兒,立刻說道:“馬上派人,把云水觀給抄了。”
“遵命。”
錦衣衛和順天府聯手行動,那個效率自然不用說,差不多半天的時間,就已經把云水觀給拿下了,里面的人全數抓了起來,還搜出了大量的佛像經文,內容和天王廟抄出來的大同小異。
顯然,這又是九陽會的一個據點。
在搜查過程中,還發現了一處密室,衙役沖到了里面,竟然發現了一個女人,蓬頭散發,狀若瘋癲,見到人沖進來,大聲喊道:“死了,陸炳死了,是我殺的,就是我殺的。”
“帶她去見大人!”
衙役們押著她到了陸府,幾乎所有人都認了出來,她正是失蹤的許彩霞。
“你說你殺了陸炳,有原因嗎?”
“有!”她干脆地說道:“陸炳是我的仇人。”
“你們有什么仇?”唐毅追問道。
“仇?他殺了李公公。”許彩霞神色猙獰,用力伸出手爪,仿佛要抓什么,幾個衙役急忙按住了她,免得她傷人。
“你和李公公是什么關系,為什么要幫著李公公報仇?”
“李,李公公是好人,他救了我,他在二十年前救了我,他死在了陸炳手里,我要給他報仇!”
二十年前!
唐毅聽到這里,心里就是一愣,不由得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只是眼下還是詢問的時候,他繼續問道:“許彩霞,陸太保身邊戒備森嚴,你又是怎么殺的他?”
“我,我給他的水里投了砒霜,最毒的砒霜啊,喝一口就要七竅流血而死!陸炳都喝了,他死的一定很慘,七竅流血,腸穿肚爛,千萬只螞蟻叮咬,他遭了報應啊!”
許彩霞仰著頭,瘋狂怪笑,陸繹站在旁邊,怒發沖冠。猛然撲到了許彩霞的面前,用力揪住衣服,厲聲叫道:“你殺了我爹,我要你去死!”
陸繹雙手用力,許彩霞一陣陣翻白眼。兩旁的衙役急忙用手拉扯,誰知道陸繹這小子勁兒還挺大,就是不松開。
許彩霞臉色青紫,突然從嘴角流出了一絲黑色的血液,泛著惡臭。陸繹下意識松開了手,只見從許彩霞的眼角鼻孔不停往外噴血,全都是漆黑色的。
沒一會兒,她的身體直挺挺倒了下去。
唐毅這個氣啊,一腳把陸繹踢到了一邊,招呼幾個錦衣衛的人過來檢查,他們看了看,紛紛搖頭。
“大人,她被抓之前,應該就服下了劇毒,恕小的們無能為力。”
死無對證,莫非就是這么一個卑微的小人物,就把堂堂陸太保給毒死了?唐毅怎么都覺得有點荒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