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山先生?何大俠進京了?我怎么一點不知道啊,還說要找他喝酒呢!在哪呢,哪呢?”徐渭搖頭晃腦,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唐毅呵呵一笑,“文長兄,五年前你就騙不了我。既然問了你,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哦!”
徐渭繃著臉,死不承認,和唐毅對視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眼睛都流淚了,只能敗下陣來。要不怎么說一物降一物呢,徐渭認命了,他從一開始就斗不過唐毅。
“我說實話還不成,在不久之前,我是見過夫山先生一面,不過我可聲明啊,只有一面!”徐渭凝重道:“行之,你可千萬別告訴夫山先生,說我把消息走露給你,不然他絕對不會放過我的。”
“怎么,徐大才子也有怕的人?”
“有!”徐渭一臉地痛苦,伸出了三根指頭兒。
“首先,怕俺娘。”
“那不是怕,是孝順。”唐毅贊許道。
徐渭難得輕松了一點,“剩下的兩個一文一武,武的就是何大俠,誰讓他的功夫比我厲害,打也打不過。”
“那文的那個,是不是就是我?”
徐渭連忙點頭,心說不愧是兄弟,就是了解我。
“文長兄,你怕我們兩個,到底是怕誰多一些?是我,還是夫山先生?”
一下把徐渭給問住了,這個題目可不好回答。唐毅當年幫過他,有把他領上了科舉正路,天高地厚的恩情,徐渭對他是又敬又怕。
至于何心隱,純粹是武功太高,徐渭年輕的時候就和何心隱切磋過,結果被人家一只得凄慘無比。對何心隱的怕,那是從骨子里流露出來的。
到底怕誰更多一些?還真不好說…徐渭苦惱地抓著頭發。
突然,唐毅啪的一拍桌子,嚇得徐渭一跳。
“行之,你干什么?”
唐毅沖著他冷冷一笑:“文長兄,別想了,再想何大俠就要身首異處了!”
“啊,不會吧,誰能殺得了他啊?”徐渭吃驚地問道。
“還有誰,嚴世藩唄!”
“他得罪了嚴世藩?”徐渭不解道。
唐毅看他一臉懵逼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
“文長兄,我看你這些年光著膘,不長腦子,以前的機敏勁兒都哪去了?何大俠進京要做什么,為什么不來見我?”
徐渭老實多了,乖乖說道:“夫山先生說是進京為了找尋嚴黨的破綻,幫著倒嚴。他說沒來看你,是不想給你找麻煩。”
唐毅翻了翻白眼,“騙三歲小孩子的鬼話你也信了,他不給我找麻煩?你問問他,是不是陽明學會的人,東南的時候,在沒在我手下做事?早就是一家人了,還呈什么英雄,就算我不知道又能如何?人家是在乎你何心隱,還是在乎我唐行之!”
多年來徐渭還是第一次看見唐毅這么生氣,尤其是對自己人,要知道唐毅有個毛病,就是護短。
凡是和他親近的人,唐毅都會想盡辦法周全,說話也從來輕聲慢語,嬉笑怒罵,從不疾言厲色。
可是眼下不同,唐毅是從里往外透著憤怒。
剛剛的問題徐渭也有了答案,說到底他還是更怕唐毅。
“行之,何大俠到底惹了什么禍啊?”
“你說呢?”
“我…”徐渭愣了一下,“不會是歐陽必進當了吏部尚書吧?可這事他摻和不上啊?”
“再往前想。”
“往前?”徐渭也不傻,突然眼前一亮,大叫道:“莫非是吳?鵬?”
徐渭可真的坐不住了,他把何心隱看得很高了,可還是低估了這位的能量,一個江湖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弄死了天官大人,這也未免太扯淡了吧!
“行之!”徐渭艱難地咽了口吐沫,“我不是不信你,而是太匪夷所思…”
“我何嘗不是!”
唐毅嘆口氣,他早就派下了人手,四處調查,結果從杭州會館得到了消息,說是何心隱隨著一個商隊進京,只是進京之后,沒有住在會館,據說是拜會朋友。何心隱在京城能有多少朋友?
唐毅把目光鎖定在心學門下,很快從徐渭府里的門房得到了消息,何心隱在數日之前,的確去過徐渭家,坐了一個多時辰,又離開了。
看起來何心隱的確是有意躲避自己,唐毅越發煩躁。
“這個何狂簡直壞事,多虧陸炳提醒了我,既然錦衣衛能發現,嚴世藩也沒準能發現。當務之急,就是要把何心隱找到,趕快送走。要是他落到了嚴黨手里,麻煩可就大了。”
徐渭知道事情嚴重,也不耍寶了,忙說道:“行之,我這就去找,無論如何,都要把何大俠找到!”
“又是這個兔崽子,爺要捏碎了他!”
不知道在這是第幾次發狠了,嚴世藩赤著膀子,在地上煩躁地走來走去,看什么都不順眼。
自從去年以來,嚴黨的干將先后凋零、楊順、吳山、鄢懋卿、吳鵬…能熬得部堂一級,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一下子折損這么多,嚴世藩的心都在滴血。
要是不報復回去,就不是嚴世藩了。
首先可恨的就是徐階,奈何人家位高權重,斗了十幾年,差老爹只有半個身位,嚴世藩還真無可奈何。當鄢懋卿被干掉之后,嚴世藩就把目標鎖定在了唐毅身上,奈何唐毅政績斐然,深受嘉靖寵信,沒有足夠的理由,不但拿不下他,還會反受其害。歷次的教訓足夠慘痛了,唐毅絕不是隨隨便便的小角色。
嚴世藩一直在等待,還真讓他等出了機會。吳鵬突然自殺,讓嚴世藩措手不及,不過他沒有像別人那樣,胡思亂想,因為道理很簡單,他知道不是自己下的手,吳鵬也是經過風浪的,身為二品大員,最多致仕回家,總不至于把命搭上。
嚴世藩認定準是有人在背后使壞,他先是仔細拷問吳鵬的家人,知道吳鵬在臨死之前,接到了一封書信,這封信就是促使他自殺的關鍵。嚴世藩又接著調查,找來找去,終于找到了給吳鵬送信的人。他是油鹽店的一個小伙計,詢問之下,小伙計供認說是有人讓他把信交給吳鵬的。還供認讓他送信的人是南方口音,背著寶劍,十分威嚴,看起來像是個練武術的。
根據這些特點,嚴世藩又擴大了搜索范圍,客棧酒店,全都在他的調查之內。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招商客棧總算問到了下落,可是就在吳鵬死的當天,此人就退房離去。
嚴世藩不死心,把客棧所有伙計都找了過來,嚴刑拷問,倒是有一個小二說他聽到有人叫那個人“何大俠”,還搶著幫他結賬,激動的模樣,跟看到了活神仙似的。
雖然很多小流氓也自詡俠義,可是真正能當得起大俠稱呼的,可沒有幾個。作為江西同鄉,何心隱的大名嚴世藩早有耳聞。
結合著各方的描述,嚴世藩確定了七成,給吳鵬送信大人就是這位何大俠!
嚴世藩又想起一件事,前些年招降徐海的時候,唐毅還上書替何心隱請過功。
穿起來了,都穿起來了!
嚴世藩突然覺得身體都輕了許多,仿佛要飄起來,從心里往外舒服,他真想大喊幾聲,把胸膛里的怨氣都吼出去,好些年了,他一直在唐毅手里吃虧,還找不到把柄。
倘若真是何心隱殺的吳鵬,哪怕唐毅不知道,也能把火燒到他身上,畢竟一個江湖人是沒法承擔天官被害的罪責的。
當然了,也可以把火燒到徐階身上,反正他們都是心學一脈的。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干掉唐毅先。
要是讓唐毅知道嚴世藩對他的恨還在徐階之上,也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哭。
嚴世藩用最快的速度,調動五城兵馬司的人馬,又找到了東廠的袁亨,許諾了無數好處,換得東廠幫忙。
天羅地網展開,張牙舞爪撲向了獵物。
“京城雖大,可是能藏人的地方不多,最好的去處就是…”徐渭暗自嘟囔,心中有了計較,用力抽打馬匹,一路到了陜西巷的和春堂。
徐渭的馬車前腳進去,后面就有一隊士兵沖了進來,二話不說,直接上來二樓,嚇得聽曲聊天的客人們到處亂跑。
為首的巡城御史帶著十幾個士兵就沖進了天字二號房。里面的姑娘衣衫不整,慌里慌張,迎了上來,趴伏在地上。
“奴家拜見官爺。”
御史看了看,冷笑道:“我可是聽說和春堂清吟小班的名聲,你們不是光賣藝嗎?”
“啊…”
女人被問的瞠目結舌,一張小臉鐵青色,激動之下,肩頭的衣服落下竟沒察覺,露出雪白的膀子,御史立刻心頭發熱,咽了口水。
還真是一個惹人憐的小寶貝!
等著吧,辦了何心隱,你就是我的了!
御史什么也沒說,大步到了床前,蠶絲錦被,高高鼓起,仔細看去,還有兩根腳趾露在了外面。
“哈哈哈,何大俠,赫赫有名的人物,藏頭露尾,你不嫌丟人啊,還不給我出來!”
他用手抓住,用力扯起,頓時一個大白胖子,出現在了面前。四目相對,白胖子急忙抓起衣服,往身上穿,還氣呼呼說道:“老子怎么這么倒霉啊,聽個小曲樂一樂,我惹著誰了啊!
御史的臉色那個綠啊,結結巴巴道:“徐,徐大人,下官不是有意的,下官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