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石樓峰下來之后,白崖勉強回了古劍峰的院舍,就再也支持不住,人事不省地癱在了床上。
他的腦子里充滿光怪陸離的幻象,總覺得自己身處在一個巨大的天地烘爐之中。
頭頂是滿滿當當的十個太陽,身下則是斑駁開裂的黑土地,周圍彌漫著高溫霧氣,深吸上一口氣,肺部就燙得好像要灼燒起來。
白崖看不太清遠處的環境,身體像是毫無重量般懸浮在半空。無論他怎么努力,似乎都沒辦法沉下去腳踏實地,反而時不時就有一種一腳踩空的驚恐感。
汗水止不住地從身上涌出,他有時候甚至在想要是這么繼續下去,自己是不是很快就會變成一具干尸了。
幸運的是每當他感覺撐不下去的時候,頭頂總會出現一座巨大的冰山。融化的冰水像是甘露般滋潤著他的全身,讓他得以幸存。
白崖隱隱約約知道自己有些古怪,但又想不起他是誰,為何會身處這片酷烈的天地洪爐,只是懵懵懂懂,依靠著自己的本能存活。
有時候,白崖也會觀察一下自己的身體,他的身體是半透明的一個大球,里面有著無數到處亂竄的小黑蛇。
每當一輪暴曬,再一輪冰水的澆灌,就會有無數小黑蛇忍受不住,從他的球身里掙扎著爬出去,然hòu消散在強烈的陽光下。
這個時候,他似乎也會感覺到身體一陣輕松。
不知過了多久,白崖發現自己球體內的小黑蛇越來越少了,他的身體也越來越輕,開始向著高空飄升,迅速接近天上的烈日。
只是此時,原本的十個太陽已經只剩下了一個,而且陽光只有一點點溫暖,并不顯得有多么的炎熱。
直到有一天,白崖球體內的最后一條小黑蛇消散在了陽光下,他的感覺越來越清晰了,甚至想起了自己是誰。
此時,他才發現頭頂的太陽已經近在咫尺,開始慢慢將他融合了進qù…
“哦…”白崖慢慢睜眼,卻發現眼前一片強光刺目,不由瞇了瞇眼睛。
“咦,師兄,你醒啦,某去告訴師傅師伯!”
白崖耳邊傳來一個高興的聲音,讓他感覺十分熟悉!
“是誰…”白崖努力掙扎起身,模模糊糊地只看見一個身影推門出去,蹦蹦跳跳地跑出了院子。
他這一醒過來,只覺口渴無比,茫然地看了看周圍,便眼睛一亮,從床上爬了起來,朝桌上走去,那上miàn有一壺茶水。
不過,他腳一踩地,身子就是一軟,差點摔了個狗啃泥,連忙拉住床上的蚊帳。他慢慢蹭到桌邊,連抓了兩把,才抓牢了茶壺,“咕嚕咕嚕”,仰頭就喝了個痛快。
一壺水很快就全下肚子,白崖打了個嗝,忽然又覺得好餓,不由皺起了眉頭。
“師兄,你怎么起來了,快先躺下!”毛疾和甘章一臉驚喜地推門進來。
“我…你們…某暈了多久?”白崖的思維終于集中了起來,頓時皺眉問道。
“你想起來了?”毛疾笑著問道。
“嗯!”白崖扶著椅子坐下,卻沒再躺床上。
“呵呵,那就好,你一回來就發了高燒,整個人都快冒煙了,大家都擔心你的腦子會不會燒壞…”甘章咧著嘴傻笑。
“啪!”他身旁的毛疾哭笑不得地扇了他一掌。
“怎么說話的!”他打完甘章,便笑著跟白崖說道,“你昏迷快三天了,今天已是論劍大會的第七天傍晚。不過,比梅師兄說得早醒了一些時候,他本來以為你要到今天深夜才能醒來!”
“暈了三天?”白崖為之一愣,嘆了口氣,“這下什么計劃都亂了,當時還真不如就直接輸掉算了!”
“嘿嘿,師兄又說笑,你若這么容易退縮,哪還是桑面聶政…那個逍遙宗的小子這次能逃過一劫,真是祖上積德!”甘章豪爽地笑道。
“你們看出來了?”白崖挑了挑眉,有些奇怪地問道。
“不是我們,是師傅和師伯,而且逍遙宗那邊的先天武者應該也都看出來了,不然不會讓那人主洞認輸!”毛疾和甘章對視一眼,笑著回道。
“原來如此…某還自以為做得隱蔽,沒想到先天武者的眼力都這么厲害!”
白崖苦笑,想想也是,哪個先天武者不是身經百戰,在江湖上歷練過數十年的人精。他能瞞住肖戰和毛疾等同輩,卻瞞不了那些先天大高手。
“那…師傅既然知道了,可有說怎么罰某嗎?”
“你還知道怕啊!”不等毛疾兩人再開口,門外就傳來一個沒好氣的聲音,梅洵和劉鈺并肩而入,后面還跟著個笑嘻嘻的玉清。
“師傅、師伯!”白崖扭曲著臉皮,堆起笑容,笑得要多假有多假,看得劉鈺嘴角一抽,忍氣扭過頭去。
“呵呵,你這小子,把手給老朽!”梅洵倒是沒像劉鈺這么繃著臉,抓住白崖的手,閉目把脈。
半晌,這位先天丹師終于露出了笑容,撫了撫長須。
“脈象已穩,體內瘟毒算是盡數排除了。只是體質尚虛,至少需要進補兩月!”梅洵說著一頓,肅然說道。
“不過,你現已論劍五勝,想來不會放qì爭榜,老朽也不便阻攔。只是再心急,也必須先調理三日,接下來三日必須嚴格按照老朽的膳食譜進食,不得有誤!”
“聽到了沒有!”劉鈺沉著臉,忍不住呵斥道。
“是,謹遵師伯之言!”白崖苦笑著點頭。
“你們幾個負責監督,記得不要讓他亂吃東西,特別是外面帶來的酒肉葷食。”梅洵轉頭又吩咐毛疾等人。
“是,師伯放心!”毛疾幾個連忙恭敬應下。
“好了,那老朽就先走了,不妨礙你們師徒敘話。”梅洵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劉鈺,讓他又是臉色一黑。
“咳咳,師伯,我們送您出去。”毛疾連忙給甘章遞了個眼色。
“哦哦,是啊,是啊!”甘章雖然憨厚了點,但又不是真笨,馬上就領悟到了。只有玉清有些懵懂,被兩人左右一夾給拖出去了。
室內只剩下了劉鈺和白崖,頓時陷入了一片沉悶。
兩人大眼對小眼互瞪了一會,劉鈺忽然笑了,自嘲般搖了搖頭。
“說吧,你當時是怎么想的,為何要冒著連累師門的風險,也要殺了那個逍遙宗的弟子!”
“連累師門?不,某不這么想!”白崖面色不動地搖了搖頭,“我青城乃是道門,上體天心、下合人道方為大道本真。那人以瘟毒為功,若日后與某江湖相斗,必會牽連眾多無辜。
兩害相較取其輕,與日后的人禍相比,某和宗門因為此事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青城若覺得某做了錯事,大不了被驅逐出門便是,有何可惜?”
白崖一番話說完,室內針落可聞。
劉鈺張嘴愣了半晌,卻發現自己居然無話可說。不僅是他,就在白崖說完此話的同時,古劍峰數處師長的院舍里都不約而同地響起了一聲輕嘆。
“你聽到了嗎?”
梅洵房中,先天丹師看著面前的華誠嘆了口氣。
華誠的神情一陣白一陣青,忽然臉上露出一絲羞愧,起身對著梅洵一躬。
“多謝師伯教誨,某知道該怎么做了!以前是某有虧蒙師之責,自該由某補上,卻不能將兩個小徒推給劍指峰的師兄弟們教導。”
“你有此心也好,老朽會去勸說白師侄,讓他放過此事。”梅洵一愣,轉而欣慰地一笑。
他本是想讓華誠主洞跟虛月解釋,讓林牧和馮燕轉到劍指峰修liàn。不過,華誠現在這番表態,也未免不是解決之道,總要給別人補償的機huì。
不提梅洵和華誠,劉鈺這邊卻還不甘心就這么放過白崖。
“這不過是你的猜測,若逍遙宗那名弟子沒有為禍,那你豈非殺錯了人…”
“嘿,不會為禍?”白崖咧嘴一笑,“逍遙宗也是大宗門,門中功法無數,那人若不是將生靈都當成了草芥,為何偏偏要選五瘟血靈神功來修liàn?既然選了此功,那就別怪旁人視他如仇寇。”
白崖說到此處,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首詩歌,當下便拿來打趣劉鈺。
“你想或是不想,禍就在那里,不依不饒;殺或是不殺,道就在那里,不悲不喜;錯或是不錯,我就這里,不恨不怨!”
“你這臭小子,闖了禍還敢調侃為師,等回了青城再教xùn你!”劉鈺惱羞成怒,狠狠地給了他一個后腦勺,板著臉拂袖而去。
“嘿嘿,師兄好厲害,說得真好,師傅臉都氣白了!”劉鈺這邊剛出了院子,毛疾三人就偷偷摸摸地回來了,一進門就給白崖豎了個大拇指。
“氣自己師傅就是厲害嗎?”白崖哭笑不得,想起一事,趕緊問道,“某昏迷了三日,這論劍進行得怎么樣了,這要是真的再耽誤上三天,估計爭榜就沒戲了吧?”
“爭榜武者的武力層次區別出來后,現在的武斗場次反而少了一些,而且這幾天正好是個小低潮,很多武者因為前面的大強度比賽,現在都有了一些傷情,精力也沒有那么旺盛了。”
毛疾笑著說道,“師兄別急,你好歹已經積累了五勝,再有兩位蘇兄的幫忙,得些內幕消息,還是有機huì再取勝場的,只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