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崖跟著兩個教頭進了武館后院大堂,馮揚與董鳴坐定,互相看了一眼,馮揚便開口問道。
“白崖,你拜某門下已有三月,可知某為何不教你武功?”
“先生應有安排,小子不急!”白崖淡然回道。
他不是做作,是真的不著急。他身上就有兩門極品的奠基武功,金剛虎形拳還契合了龍虎之形,按部就班練下去,自然就能進氣境,而且進境還比其他武生更快,有什么好急的。
“武館教頭對于武生,一般只教授套路武藝、武德、武理,而不是傳授自己的獨門武功!”馮揚無奈,只得接著自己的話往下說,“若要傳授獨門武功,則必要求武生拜入門下。”
白崖點點頭,表示理解。
馮揚說得套路武藝跟獨門武功是不同的,套路武藝是指武館從市面上收集的大路貨功法,一般都是殘缺的,又或干脆就是江湖把式。就像瘸腿三的鬼腳功,功法大體止于氣境。
而振武道場的教頭基本都有獨門功法,要么是完整的,能練出意境的功法;要么雖然功法殘缺,但品質極高,好比白崖以前得到的五斷虎爪功。
“佛道兩門皆有一句俗語,名為‘道不可妄泄,法不可輕傳’。此言在我等武者身上亦是如此,這世上有所成就的武者,特別是宗門武者都信奉一句話‘武不可亂授’。”
馮揚雙目開合,臉色肅然,“武者集天地之精華,為我人族之翹楚!一套出眾的武功就能讓人從泱泱眾生中脫穎而出。小則為尉、為校,為一軍之主;大則為將、為霸,為一國之棟梁!
與己可成百歲之業,與人可斷生死之命。行善,能益友朋親屬,行惡,將為禍鄉鄰府郡!故而,為人師長在授武之前,都必須三思而后行,絕不可輕易從事!”
白崖越聽越感覺有道理,這個世界的武功要是用前世來做個比較,恐怕也就只有提前得知的彩票號碼來形容了。而且彩票只是給人一筆財富,這世界的武功卻能給人一座享用終生的金礦。
他以前懂這個道理,但從來沒有認識得這么深刻,只因他總覺得自己得到兩門武功太容易了。但仔細想來,他得到金剛虎形拳和金剛大手印真的很容易嗎?
如果不是他舍身相救慧空,能得到金剛大手印?
如果不是以命搏殺黑虎,五斷虎爪功能到手嗎?
如果不是他不遠數十萬里從涼州南下漢中,圓悟會為他念誦禪語雷音?慧難、圓明兩個老和尚會幫他補全金剛虎形拳和無名心法?
馮揚見白崖略有所思,頓時微笑著繼續說道:“某這三月對你不聞不問,卻是派人去云龍嶺查探你的身世去了!”
白崖默然,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只是沒想到僅僅拜個蒙師,馮揚都要這么慎重。若是以后再進青城仙門,只怕流程會更加嚴密,就是不知道金剛寺那邊還能不能瞞住。
“某為青城門徒,你既要拜入某的門下,這套程序卻必不可少,希望你莫要介懷!”馮揚看了白崖一眼,繼續說道,“身世既是無礙,那某現在就傳你‘授武二問’!此二問也是你今后授徒,所必須牢記和謹守的武道之學!”
“授武二問?”
白崖越發好奇,他還真沒想到這世界的武者教授徒弟武功,居然還有這么多的門道和學問。
“授武二問乃是授武者和被授武者的自我詰問!第一問,問得授武者‘為何要授人以武’。”馮揚慢慢閉上眼睛,“授武需圖報,無理不得授,非一時之情、一己之念、一人之私…”
馮揚拽了一段文,隨后又自己解釋起來。
這第一問的意思,就是問授武的師傅,“你教了別人武功,有沒有希望得到回報,毫無道理的話,就不能教人武功。不要因為一時控制不住情感,因為自己的臨時想法,因為貪圖別人的私物,就做出決定。”
“教人武功,還需要圖回報?”白崖聽得奇怪,忍不住問道。
“當然,剛教你就忘了嗎?‘武不可輕授’,將一門武功毫無代價地教給了別人,又不圖任何回報,這是最自私的做法。”馮揚挑了挑眉,并不意外地說道,“若是每個師傅都這么干,徒弟還會珍惜祖師爺花費一生心血創立的武功嗎?”
白崖恍然,他想起了“子貢贖人”的故事。
魯國有一條法律,魯國人在列國淪為奴隸,只要有人能把他們贖回來,就可以到國庫中報銷贖金。孔子的徒弟“子貢”家境富裕,他每次贖人回國,都拒絕收下國家的賠償金。
孔子知道后,就罵他做了一件世上最邪惡的事情。因為贖人不求回報,等于變相拔高了這件事的道德標準。其他人害怕要賠償金會挨罵,所以再也沒有人幫魯國奴隸贖身了。
這兩件事情的道理是相同的!
武道發展至今,武者身上的每一樣武功都是站在前輩的肩膀上所得,哪怕是搶奪得到的。就像白崖從黑虎手里搶的五斷虎爪功,那也是白馬寺高僧創立的,可不是黑虎的私有物。
輕視它就是輕視那些為此付出無數心血的武道前輩,所以不應該出于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私念,就拿出來隨便給人。
白崖聽到這里,就想起了當初他將五斷虎爪功的黑皮典籍交給慧難的事情。按這個道理,他做的不僅不是義舉,還無禮之極。幸而兩個大和尚知道他不懂,默默地補全了金剛虎形拳,幫他堵了錯漏。
“不過,你也不必多想!”馮揚看他略有所悟,笑著繼續說道,“仙武宗門教授弟子,所圖的回報全在門規里面,至于某對你索取的報酬,你已經知道了。”
“先生,那授武二問的第二問呢?”白崖想了想,沉聲問道。
“這第二問是針對被授武者‘何德何能,得傳武道’?”馮揚雙目一睜,忽然厲聲喝道,“白崖,你何德何能,可以讓某傳你武道?”
白崖被問了個措手不及,一時之間愣在了原地。
是啊,他何德何能讓馮揚傳其武道絕學,因為龍虎之形嗎?不是,奇形根骨不是稀罕物,振武道場這屆所收的武生當中,至少有數十人同樣身居奇形。
因為他能幫馮揚達成心愿,獲得館主之位嗎?不是,他雖然現在戰勝了烏蘇等人,但以后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起碼在這屆武生當中,也有不少人能做到這一點。
馮揚要是換人,照樣能找人替代他。就像是跟他同時入門的江吳,馮揚若肯悉心教導,江吳以后的成就未必就不如他。
一念到此,白崖這段時間來做大師兄和班頭的少許優越感,頓時蕩然無存。
這是他第二次受到打擊,相比較第一次與盧遠等人切磋后的打擊,馮揚這句話更加凌厲,裸地剝掉了白崖驕傲的外皮,讓他徹底領悟到世界并沒有圍著他轉。
白崖突然明白過來,這第二問不是刁難習武者,而是變相告訴他們要謙虛。
你會的都是前人教給你的,你的成就不全是自己的功勞。哪怕今后站上了武道之巔,也要記得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珍惜你所會的,慎重選擇傳承者,并且一代一代流傳下去。
迎著馮揚灼灼的犀利目光,汗珠從白崖的額頭緩緩滴下。
“小子無德無能,必不忘今日二問之教。只愿不負先生所望,將所授之武達于人前!”白崖恍惚了片刻,終于抱了抱拳,給馮揚鞠了一躬。
“別忘了你說的話!”馮揚嚴肅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二問已過!今天起,某便教你幾門武功!”
白崖聞言,終于松了口氣,伸手抹了抹額頭冷汗,只覺得這片刻時間比他站一天樁還累。
“教你之前,先跟你說一下某所會的武功,然后就要你自己做出選擇了!”馮揚笑著說道,“某在青城山待了七年,只可惜天資愚鈍,始終無法踏進勢鏡一關,最后不得不下山入世!”
馮揚苦笑著搖了搖頭,“七年時間,某一共學了兩種身法樁,六種拳術,兩種擒拿術,一種腿功,一門輕功,一門內氣吐納術…”
白崖聽得目瞪口呆,馮揚七年時間居然學了這么多。就算都是后天階段的武功也不得了啊,難道他就不怕貪多嚼不爛。
馮揚看見白崖的古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頓時沒好氣地說道:“你想得沒錯,某當年就是因為貪多嚼不爛,結果練到后面進步遲緩。”
“當初,某進青城之時,并無另一個馮揚教某謙虛。于是,便仗著悟性和天資,硬是啃下了這么多的武功,白白浪費了七年光陰!”
馮揚說著有些噓吁,搖了搖頭說道,“你的悟性比某當年差多了,千萬不要再學某!”
“呵呵,你們倆師徒說了半天,老頭子都聽膩歪了。”正在兩人相顧無言之際,一直閉目坐在一旁的董鳴忽然開口,“馮教長,你的武功先莫提,反正這小子每天都要有半天時間留給老頭子。我雖然就這一門功夫,但需要的修煉時間可一點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