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快進去,讓府里的幾位先生趕緊給王公子處理一下傷口!”望著遠處的大戰,中年將領頓時緊張起來,再也顧不得檢查白崖的傷勢,朝小丫鬟揮了揮手,示意她趕緊進塔樓。
白崖這時候心里的滋味就不提了,別扭的一塌糊涂。
現在他明白為什么圣刀宗叫仙武宗門,而不是武林門派。今夜他看到的某些東西顯然脫離了武功的范疇,又或者說這不是他理解的武功。
王鵬的紫紅色刀鞘,還有丑仙姑張梅手上的印璽,跟武功沒有半點關系。那兩樣東西以他的理解,應該叫做法器或者法寶才對。
現在他算看出來了,王鵬這小子有圣刀宗的背景護著,肯定不會有事。而后黎學宮的張梅也只是攔著不讓他殺人,并沒有跟他死戰的打算,否則塔樓門前這幫看戲的高手早就上去爭功了。
定了定神,白崖輕輕捏了捏小丫鬟暗中顫抖的手臂,兩人相依著越過路障,走進了飛升臺的塔門。
飛升臺是一座八角形的塔樓,占地面積很大,樓道沿著外墻螺旋向上,里面的廂房以中線為軸環形布置。
或許是擔心被奸細混入,塔樓內沒有把守的士兵,沿途經過的仆人見到小丫鬟懷里的白崖都驚亂不已,尖叫著躲到一旁。
白崖估計這些奴仆都分屬于不同官吏,居然沒有人搭把手。偶爾有兩個年級頗大的老仆上前詢問,也被小丫鬟輕松打發。
“少俠,小婢剛才問過,老爺和其他大人都在這一層的會堂議事…”等上了三樓,小丫鬟單手指了指前方的大廂房,壓低了聲音說道。
“就是這里嗎?”白崖看了看四周無人,頓時挺起身,眼中露出一絲厲芒,“我說話算數,你走吧,接下來的事情不用你再摻和了。”
“解…解藥?”小丫鬟聞言,連忙放開白崖,束著手拘謹地問道。
“我騙你的,那小子吃下的是百草丹,對人有益無害,你叫人幫他止了血就沒事!”白崖說完,就朝廂房走去,小丫鬟見狀轉身就跑。
來到廂房門前,白崖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拉開雕花木門,一步跨了進去。
白崖進門快速掃了一眼,看清大堂內的情形,頓時暗自松了一口氣。
這間大廂房面積頗大,布置成了議事堂的樣式。堂前有一張檀木大案,后面坐著一個身穿青底蟒服的老年官吏,大堂兩側各有小幾,跪坐著二十余名形容各異的官吏。
見到一個渾身是血,面容可怖的陌生人走進大堂,眾官吏神情詫異,紛紛轉頭看著他。
“你…你是何人?”大案后面的老倌驚疑不定地看著白崖,厲聲喝問。
只是他話音未落,左側下案就搶出一人,驚呼失聲,“祺兒,你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白崖不答,平靜地回身掩上房門,掛上門閂,這才轉頭打量這兩人。
大案后面的老倌沒有著冠,只是戴著常服所用黑介幘,面圓體胖,濃眉吊睛,臉上帶著一絲長年位居人上的淡淡威嚴。左側的人是一個清癯老者,面頰瘦削,頜下留了一縷長須。
白崖深知自己的時間不多,也不廢話,大步流星朝著大案后面的老倌走去。
“你就是隴西郡守魯元?”
“大膽!王郡丞,這是如故?”官服老者大怒,轉頭瞪著堂下的王郡丞。
只是堂下的王郡丞這時候卻面露異色,看著滿臉鮮血的白崖皺起了眉頭。
白崖一開口,他就聽出聲音跟自己的兒子不太一樣,再仔細打量,雖然對方穿著兒子的衣物,但身形好像又瘦矮了一點,倒像是個少年人。
“祺兒,大人面前不可放肆,還不快快退下!”只是這時候上司問責,他也只好再試探了一句。
不過,白崖沒有理他,這兩人一問一答,已經表明了身份。
“是你就好!”白崖腳尖一點,一個箭步竄上桌案,反手抽刀,爆喝到,“魯元,受死!”
一道亮麗的刀光伴隨著一股沖天血柱,在眾人視網膜中久久不散。
待到刀光消散,眾官吏只見少年一襲血衣,臉上皮肉翻綻,滿面血污。他右腳踩著魯元的脊背,左手提著一顆滿臉驚懼的頭顱,如同一頭噬人猛獸居高臨下,目光灼灼地虎視著他們。
魯元的無頭尸身趴在長案上,手腳還在不停抽搐,斷頸處血流如注,在案前地面匯集成了一個血塘。
眾官吏人人側目,只覺頭皮發麻,一股惡寒自小腹升起,懾于白崖的淫威,一時之間竟是滿堂死寂,落針可聞。
“啊”窒息般的壓迫下,終于有人崩潰尖叫,癱軟在地,屎尿齊流。
“有刺客”一眾官吏回過神來,手腳并用,滾爬著越過身前小幾,互相推搡著朝大堂門口蜂擁而去。
“哈哈哈!”白崖看著這幫人如同豬玀般的表演,仰頭朗笑,竟然有了天地無垠,唯我獨尊的感覺。
與石羊集那次的緊張憤懣不同,這一次的殺戮居然讓他體會到了一種深入骨髓、淋漓盡致的巔峰快感。
白崖舉刀挑開發髻,一頭烏發如瀑披下,遮蓋住了血面,只露出一對雙目,瞳孔中迸射著紅光,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
“你們想去哪?”白崖雙腳一錯,騰身而起,踩著幾個滿地亂爬的官吏,搶著所有人前面落在門口,背身擋住了眾人的去路。
“你,你…是人是鬼!”看著白崖黑發遮面,如魔似鬼,頓時又嚇癱了幾個膽小的官吏。
“小爺自然是鬼,城外百萬冤魂托小爺來給諸位大人請安!”白崖露齒一笑,白森森的牙齒驚得眾人倉惶后退。
眾官吏簇擁著退到后面,卻發現白崖沒有再動手殺人,頓時面面相覷,發現人人臉上蒼白如霜,驚魂未定。
“少…少俠,我等并非不知城外災情,只是魯郡守一意孤行,不肯開倉放糧,我等也是束手無措啊!”眾官吏磨蹭了一番,剛才那個清癯老者,也就是誤以為白崖是他兒子的王郡丞終于站了出來,一臉苦色地說道。
“是啊,是啊!”眾官吏偷眼互望,紛紛附和。
“現在魯元已死,你們可能開倉放糧?”白崖垂首,冷笑著問道。
“開倉,自然開倉…”王郡丞與幾個領頭的官吏對視一眼,滿口答應下來。
“呵呵,這么爽快!”白崖抓著短刀的手掌慢慢攥緊,輕笑著慢步逼向眾官吏。
“少俠,少俠…且慢!”眾官吏大驚,知道糊弄不了眼前這少年。
“我等,我等不是不想開倉,只是,只是…”王郡丞滿臉大汗,支支吾吾地說道。
“只是隴西大倉的糧食已不足兩成…”人群中不知何人忽然開口叫道,讓眾官吏都是身體一僵。
“原來如此!”白崖腦中閃電般一亮,頓時恍然大悟。
難怪魯元不肯開倉放糧,原來是狄道城眾吏早就監守自盜,導致大倉虧空,根本沒有足夠的糧食賑濟災民。
“大倉現有糧食若是放開就食,只夠災民半月之用,而長安糧隊至少還需月半才能送來郡治!”王郡丞越說越輕,面露倉皇,“只有再拖一月,才能,才能…”
“再拖一月…”白崖默然不語,以他在城外看到的情形,災民已到山窮水盡,幾乎擇人而噬。
別說再拖一月,就是再拖一天,也有無數人倒下餓斃,成為其他人的口中之食。若不是所見所聞已經突破了他做人的底線,讓王鵬這種殺人如麻的刀客都看不下去,他哪會冒著生命危險來逞英雄。
秦國自商君變法起,就以法治國,講究治災不賑災。碰到天災,先秦一般不開倉救濟,而是由官吏組織災民上山入林,以狩獵自救,防止民眾不勞而獲,養成惰性。
但今時不同往日,天地大裂變后,荒野山林太過危險,災民很難自救,所以法律就變成了半治半賑,尺度全部把握在當地最高長官的手上。
這也是血刀客當初為什么會說,狄道城的郡守不一定違法,他們前去殺人煉心,后黎學宮的法家弟子就有可能出手阻止。
這世界有空中航線,有大驛道,有傳送符陣,但這種涉及大量糧隊的運輸,傳送符陣無法承擔,空中航線也運量有限,只能通過大驛道。
大驛道的飛渡車日行千里,但神州地域太過廣大。又因狄道城這邊刻意隱瞞災情,長安朝堂不知此次洪災百年一遇,所以決定調糧南下時,時間已經過去數月。
天災加上,這才是狄道城外變成人間鬼蜮的緣由。
“那么…城中富戶的存糧呢?”白崖眼中精光一閃,緩緩地問道,“某在城中數日,可未曾見到糧盡之相!”
“城中富戶…”眾官吏面面相覷,王郡丞苦笑著說道,“惠王之后,秦法嚴禁官吏私下征糧,騷擾臣民。犯官多是腰斬之罪,除非今上特赦,否則就算事出有因,最輕也是免官充軍。”
“哼,你們不必再行推諉,不然哪怕今日躲過一刀,事后也是在劫難逃。”白崖冷冷地說道。
眾官吏頓時人人變色,顯然被白崖說中了死穴。
他們今天可以做鴕鳥,但此間事了,正如白崖所說,就算秦國朝廷不治罪,也有的是想出名的游俠義士拿他們祭刀!
這個世界可沒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朝廷的控制力僅限于世俗,真有武者高人非殺他們不可,普通兵卒是攔不住的,眼前這披發血面的少年就是一例明證。
“我等無權下令征糧,否則不僅性命不保,還會連累家族。”王郡丞忽然轉身看著伏案的無頭尸身,神情怪異,“但若是有郡守‘遺命’,那倒是可以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