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振彥和一群包衣混在一起,他們是更不敢露面的一群可憐人。
親貴和大臣們都戰戰兢兢,他們這些漢人包衣更是連呼吸都屏住了,包括曹振彥也是一樣的狀態。
在女真貴族們相當憤怒的情形下,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引起他們的任何注意。稍不小心惹怒了某個貴人,他們這些包衣會在一刻鐘之內被殺戮的干干凈凈,一個也不會剩下。
而他們血灑長街之時絕對不會有任何人說情,包括把曹振彥帶過來的十四阿哥,哪怕十四阿哥相當的喜歡曹振彥,在這種時刻也絕對不會為一個漢人包衣說話的。
還好,努兒哈赤和親貴們的憤怒都在那些襲擾湯泉的東江鎮兵們的身上。
并沒有人注意到這一些包衣。在幾百個騎兵也出之后,湯泉算是恢復了平靜,不少上了年齡的女真人已經回自己的屋子去休息了,包括努兒哈赤在內。
在這些女真人的議論聲中,曹振彥努力壓制著自己激動的情緒。
并不是聽到了很多重要的情報,而是有一種相當激動的情緒在沸騰著,在燃燒著。
今天過來的時候,他親眼看到了在不遠處的荒野中有一個不起眼的標記,象是小孩子弄出來的,也象是野獸的蹤跡。
沒有人在意,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那個不起眼的標記,但曹振彥一眼就看到了,那是和記軍情司行動組特有的標識,表示某個行動組抵達了這里,并且正在執行任務。
任何軍情司的情報人員,一旦現了這個最高等級的標識就得提供盡可能的幫助,如果有必要的話也要和行動組取得聯系。
“曹振彥,主子叫你。”一個白甲護兵瞇著眼看向曹振彥,哪怕經常接觸,曹振彥身上還是感覺到一陣寒氣逼人。
這些白甲都是人形的野獸,眼里除了主子就沒有可重視的人或物,在他們眼里哪怕普通的女真旗丁也是可以隨意揮斬的死物,更不要說曹振彥這樣的漢人包衣。
只要曹振彥稍有不妥,這些護兵就會毫不猶豫的將他當場斬殺,哪怕他是十四阿哥的心腹家奴也是一樣對待。
曹振彥應了一聲,小心翼翼的從一群護兵身邊進入湯池。
那些白甲均在小聲交談,在曹振彥經過時都停了下來,接著用目光盯視著曹振彥。
在這么一群手持精鐵兵器,身披銀色亮甲的野獸般的人群中穿過,曹振彥的壓力當然不小。還好已經適應了這樣的場面,曹振彥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異樣。
多爾袞還在湯池里泡著,相對于他的年齡來說,多爾袞顯的多少有一些瘦弱和矮小。
曹振彥進來之后多爾袞抬了下頭,說道:“小曹過來給我搓個背。”
曹振彥笑道:“奴才知道主子必定是這意思,已經帶了絲瓜瓤子進來。”
主奴二人算相處的很好,在一起也比較輕松,多爾袞似乎是有心事的樣子,咬著嘴唇不出聲。
等曹振彥把他沖洗收拾干凈,多爾袞懶懶的道:“叫人把衣袍拿進來,不泡了。”
屋子很大,用光滑的青色條石砌成的池子,由于只有一個人泡,池水清澈見底,又散著熱量,如果是冬天過來,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就算天氣還算炎熱的夏末時節,天黑后也有相當的涼意了,曹振彥當然也想泡一泡,可惜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十四阿哥再喜歡他,也不允許他這么僭越。
等多爾袞穿好衣袍,又有人端來茶水,少年老成的十四阿哥喝了幾口就沒有心思,曹振彥又叫人端了一盆切好的西瓜上來,多爾袞吃了幾口就沒了胃口,走到門前看著外間,說道:“小曹,你說東江鎮到底圖的啥,他們不就是來送死?”
曹振彥很想說因為好男兒為報家恨國仇悍不畏死,求仁得仁。但他忍住這種叫自己送命的沖動,躬著身子強按著激動的情緒,說道:“他們就是愛折騰,誰知道到底圖的啥?”
“就是嘛。”多爾袞充滿疑惑的道:“他們要是能打過咱們,那就來打。打又打不過,每次都過來送死。父汗打了他們幾個月,原本以為打服了,誰知道居然摸到湯池這邊來了。”
“真是意外啊。”曹振彥連連搖頭,象是也想不明白的樣子。
“父汗為此心緒大壞。”多爾袞的心情也很糟,原本他提點多鐸,是想趁著這一次泡湯泉的機會叫父汗在人們眼前多推多鐸幾下。
搶儲位是肯定不可能了,多鐸要是二十歲還有點機會,現在是想都不敢想。
多爾袞想做的就是擴大自己兄弟三人的聲勢,阿濟格勇武,多爾袞自己一向表現多智,如果多鐸還曉暢大勢,這兄弟三人未來的展會很不錯,會叫很多人依附過來,兩黃旗內也會對少主子們充滿信心。
這是相當不錯的安排,多爾袞沒有和阿濟格商量,他感覺三兄弟里的這個大哥就是個只知道揮槍舞刀的蠢貨,魯莽而沖動。事實上阿濟格并不蠢,他的戰場感覺相當的敏銳,帶著五萬人把還有幾十萬兵力的大順軍攆出陜西,一路追擊到湖北,又消滅了順軍主力,俘虜了劉宗敏在內的諸多重將,逼死了倉惶逃竄的李自成,這可不是幸運,這是相當厲害的戰績。
阿濟格只是對政治上的事不感興趣,只愿隨心所欲。他的身材高大魁梧,舉止有武人之風,用時人的說法就是英王戰氣如虎,但剽悍少謀。
多爾袞瞧不起自己大哥,但也知道大哥和自己應該是一條心,但他不敢保證大哥的脾氣會不會被別人挑唆,說起來老十五雖然驕橫,但始終明顯兄弟同心的道理,一母同袍,年齡相當,原本就該團結如一人。
多鐸的形象不是很好,多爾袞想著幫他慢慢改善,現在看來,時間怕是并不充足。
據人回報,老汗在派出多股兵馬出去剿滅來襲擾的明軍之后,心緒大壞,把多鐸和大妃都攆了出來,半響氣喘難平。
年齡大的政治家才會這樣容易情緒激動,意氣難平,如果換了十年前的努兒哈赤,由于身體尚佳,心胸寬廣,就算遇到湯泉被偷襲的事情,也就是置之一笑而已。
曹振彥靈機一動,說道:“奴才愿意去幫主子打探一下詳細的情形。”
多爾袞點點頭,說道:“和你說就是這個意思,你一向機靈,也往外跑的多。記得,不要叫人知道是我的意思,有什么消息不要等確定,趕緊回來告訴我知道。”
“另外…”多爾袞吞吞吐吐的說道:“近來外間有什么風聲,關于老汗的身體,還有我,還有十二哥,老十五,你都可以打聽一下,有什么消息就來告訴我。”
后金對用間諜十分上心,結果自己人之間也是這么互相的算計和提防。
曹振彥心中一動,看起來象是因為老汗的身體不佳,看起來很難再堅持很久,女真高層之中也是混亂和充滿不安感,眼前這個少主子就是明顯的代表,看起來鎮定如常,其實內心已經相當的不安。
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每天就在憂心忡忡保住自己的性命,其次是權勢,還有小兄弟的性命。多爾袞緊鎖的眉頭實在顯示出了相當不快樂的東西,在幾百年后象他這么大的小孩還在每天玩兒電腦游戲,此時此刻的他已經顯示出了與之年齡不相稱的成熟。
多爾袞看了曹振彥一眼,說道:“要不要派兩個護兵跟著你?”
“回稟主子。”曹振彥畢恭畢敬的道:“護兵都比較高傲,奴才沒有信心能指使他們。”
“這倒也是。”多爾袞深知其理,說道:“那便你自己去,要小心謹慎。”
曹振彥不敢耽擱,迅即大步出門。
在經過努爾哈赤的住宅時,大屋內外掛滿了燈籠,大堂內也是燈火通明,幾個負責的大臣因為情況特殊都沒有離開,在大堂內端坐守備。
在大堂之后,走過二十多步的內堂才是努爾哈赤休息的地方,那里已經是一片漆黑,只有外圍還是有燈火,也有披甲按刀守備的葛布什賢。
曹振彥看了一下,大約還有五六十名葛布什賢守衛,這個兵力已經很薄弱了。
他心中一動,忍不住有些熱切起來。
這個老奴從萬歷四十七年開始屠刀中國軍民,至天啟六年,無差別的大屠殺已經生過多起,不提在戰場上殺傷的幾十萬明軍,普通的百姓從萬歷年間的六百多萬人,到現在遼東只剩下五六十萬漢人,甚至更少。
這個屠夫號稱天命汗,也就是自詡天命所在,如果這樣的屠夫也是天命所歸,那這個天命就是偽天命!
如今這兩手染滿鮮血的老屠夫背后生瘡,整夜不得安眠,生命已經步入倒計時。
但怎么就能眼睜睜看著這個老屠夫壽終正寢?
曹振彥身上輕輕著抖,強行按著自己激動的情緒…他在明亮的月光下找到了自己的戰馬,把守湯泉外圍的八旗兵查驗了他的身份,也是用懷疑的眼光盯視了好一陣子。曹振彥感覺自己象是被丟在毒蛇堆里一樣,被一雙雙冰冷的眼睛盯著,還是全身上下都忍不住要戰栗起來。
還好他經過嚴格的訓練,知道在什么時候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他強自鎮定著,臉上沒有什么特異的表情,最終負責外圍守備的一個三等總兵點了點頭,騎著戰馬守備巡邏的馬甲們讓開道路,由著這個漢人包衣騎馬離開了湯泉。
“十四阿哥看來心急了。”三等總兵搖了搖頭,臉上露出笑容:“他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這事兒有他摻和的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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