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我上次跟四貝勒來過。”譚泰神情很是放松的道:“部族的長老很明智,對我們很是敬畏…”
部落中的人也發覺了譚泰一行,先是人群一陣騷動,好象還有婦人尖叫了幾聲,接著譚泰聽到部族中人發出怪異的叫聲,四周的林地里也有一陣陣叫聲傳來。
“不好,是埋伏。”舒穆面色一變,立刻掉頭策馬離開。
譚泰等人有些遲疑,但這時外圍傳來喊叫和人群奔跑的聲響,接著從數十步外射來幾支骨箭,都射到了眾人的鎧甲之上。
“走!”譚泰面色十分難看,此前還是相當恭順的小部族居然二話不說就向他們攻擊,真打起來這五個人最少能殺掉對方族群幾十人,可是這幫小部族的人居然毫不猶豫的就向他們發起了攻擊。
“操、他娘的!”譚泰也學了一些漢話,女真人中罵人話沒有花巧,這時譚泰忍不住用漢話叫罵起來。
五個人十分狼狽,被一群鄂溫克人攆在屁股后頭追,不僅沒得到補給和休息,反而使自己更加疲憊了。
大片的湖泊一眼看不到邊,綠色的水草還沒有到枯黃的時候,整個靠岸邊的水面被比人還高的水草分割成一塊塊零碎的地段,在湖邊有十幾堆篝火,三百多騎兵把戰馬拴在外圍,圍成了圓形,然后十幾人一群圍坐在篝火邊,烤火去掉一路奔波積累的寒氣,同時也用枝條串著剛打上來的湖魚,烤著魚吃當晚飯。
這些魚都相當的肥美鮮嫩,由于人蹤罕至,湖泊里的魚根本不知道怕人,很輕易的就能打上幾十條上來。
女真人在野外的時候也沒有那么嬌氣,烤條魚,吃點硬麥餅,很多人直接躺在地上就睡著了,整個營地里鼾聲大作。
搖晃的篝火旁邊是抬頭看著星空的薩哈廉,他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飄忽不定,有時候很清楚,有時候則很模糊。
這是一張典型的女真貴族的臉龐,臉很白皙,不象在野外常年累月征戰的戰士的臉,瓜子臉型還相當的秀氣,露出一股不該有的文郁之氣,從整體形象來看有些文弱,但如果仔細看下去,就能發覺臉龐的紋理之間有深刻的刀痕般的印記,這是意志堅定,品格過人者的相貌特征,不僅如此,兩眼之間還有一種智慧和堅定,還有一種堅毅與果敢。
身為努兒哈赤孫輩中的杰出人物,薩哈廉向來被八旗上下交口稱頌,其戰功赫赫,只是因為有了更加光彩奪目的兄長岳托,其光輝有時候才被人有所忽略,但不管怎樣,哪怕是在十三山下吃過不小的虧,仍然是被努兒哈赤相當的看重鐘愛,這一次北上繞道去科爾沁左翼,也是努兒哈赤親自點的將,薩哈廉也不敢怠慢,接令后就上路,除了自己本部的牛錄外,兩黃旗也派了精兵強將隨行,這一次的任務,只準成功,不允許失敗。
一個三十來歲的牛錄額真騎馬從遠方而來,到了篝火附近先停了一下,暖了手腳之后才到薩哈廉處來。
“奴才叩見貝勒。”
薩哈廉早就封貝子,在愛新覺羅青年一代中最杰出的代表,爵位就說明了一切,阿巴泰也不過剛封貝子不久,原本在半年前岳托等人封貝勒時,薩哈廉就能封貝勒了,可是在十三山腳下的敗跡使這個過程被拖延了,其后薩哈廉又立了幾次功勞,終于在月前獲封貝勒。
女真此時尚無王爵,貝勒就是最高爵位,皇太極等四大貝勒的地位并不是爵位上高人一等,只是四大貝勒擁有自己獨立的勢力,在八旗中的影響力不是小貝勒們能比的,薩哈廉雖然是貝勒,其牛錄才三個,在兩紅旗里的勢力都不算強,更不要說整個八旗的影響力了。
至于杜度這樣的旗主又只是貝子,這當然是有意打壓的結果,其旗下牛錄也各有勢力影響,所以杜度這樣的旗主實力遠不能和四大貝勒相比。
“是蘇克薩哈。”薩哈廉正用樹枝撥著篝火,此時抬了下手,說道:“起來罷。”
“奴才謝過貝勒。”蘇克薩哈兩眼閃爍了一下,整張臉都顯示出很精明的樣子,他對薩哈廉說道:“奴才此前沿河往上游走,一直到三十多里外的故遼金農安站,那邊荒凄的很了,有幾個沿河而居的部落都不見蹤跡了。”
“這一路行來,除了靠近邊墻的部族還算恭順,別的部落不是背叛了我們,結寨與我們對抗,要么就是舉族避走。”薩哈廉看著遠方,篝火上方正是血樣的落霞殘云。
蘇克薩哈笑了笑,又說道:“這些墻頭草,也無所謂他們如何,倒是沒有敢出來和我們生事搗亂的,這就不錯了。”
薩哈廉有些恍惚的道:“時勢變幻啊,萬萬想不到的事情。”
“力強者為王。”蘇克薩哈無所謂的一笑,說道:“漢人說的成王敗寇,不就是這樣?等咱們大軍一來,這些墻頭草就又刮回來了…要緊的還是咱們下一步該怎么做,這些魚皮韃子怎么做,咱們也不必放在心上。”
“一路行來,還是有些感慨的。”薩哈廉也沒有多說,蘇克薩哈是正黃旗下的牛錄額真,額附蘇納之子,家族是老資格的正黃旗下,現在其家族的世管牛錄劃在十四阿哥名下,彼此屬于不同的勢力范圍,出來辦差可以合作,但也不必有太多交心的事。
“奴才請貝勒示下,”蘇克薩哈道:“明日何時起行?”
“已經到農安站了。”薩哈廉道:“距離科爾沁人已經不到十日路程,我想就不必太趕,此前大家都累了,明日天明之后再走吧。”
農安站是遼金時有名的驛站,規模很大。現在當然荒廢了。其南邊就是后世的四平地區,左側就是科爾沁部所在,也是后世科爾沁左旗盟旗所在處。在此時此刻當然是完全沒有開發的蠻荒之所。抵達此處,已經繞道很遠。其實十三山的和記兵馬和蕃騎并沒有能力屏避那么遠的距離,只是為了保險起見,薩哈廉這一次繞道也是繞的夠遠了。
蘇克薩哈有些不安的道:“奴才怕遲則生變。”
“如果和記大軍真的到科爾沁地方了,我們現在去也遲了。”薩哈廉淡淡的道:“如果其大軍未至,那么很可能是使團之間的爭斗,我們養精蓄銳不是更好。”
薩哈廉皺了皺眉,正色道:“科爾沁不僅是我們的蒙古盟友,也是我大金入草原的重要助力,只要事有可為,哪怕我們全部戰死,也要力求保住科爾沁諸部,爾等可明白了?”
女真高層都明白科爾沁的重要之處,不是因為他們的人丁或草場,這些無甚要緊,科爾沁只是一面旗幟,蒙古歸順的旗幟,當然有科爾沁的帶動,也會有不少小部落真心歸順,將來女真也要得到整個草原,這些蒙古部族的支持十分要緊。科爾沁就是一扇大門,或者說是一柄鑰匙,女真人已經用鑰匙打開了大門,望見了更好的風景,現在豈能就這么放棄?
哪怕爆發大戰,或是在前哨戰中犧牲薩哈廉這個貝勒和眾多的精銳也是在所不辭,這也是薩哈廉的覺悟,這一趟的任務可沒有表面上的那么簡單。
薩哈廉環顧左右,部下們多半神色茫然,他也不以為意,在這世間,擁有真正見識智慧的人原本就不多,并不值得失望。
薩哈廉就想起自己臨行時皇太極的話,要他務必弄清楚科爾沁一帶到底發生了什么,如果有一線可能,一定要打破局面,使科爾沁人牢記自己是女真人的盟友。
“一線可能”,還有“不惜代價”,這是皇太極當時盯著薩哈廉囑托時的話語,薩哈廉深深明白,也知道自己的任務有多重要。
蘇克薩哈一臉崇敬狀,他看著薩哈廉道:“貝勒真是一心為我大金著想,奴才佩服。”
薩哈廉沒有出聲,他感覺自己身負最重要的使命,自有一種偉大的使命感和為此獻身的覺悟,在從遼陽出發時,薩哈廉特意和自己的福晉還有幾個兒子告別,當然沒有明言,可是他心中已經有了決死之意。
只要有一線之明,就一定要拿命去搏!
薩哈廉和愛新覺羅家的那些親貴們不同,現在的親貴多半是阿濟格那樣的勇猛善戰又殘忍好殺的性格,暴燥而沖動,薩哈廉很有學識,在旗下人看來很內斂和深沉,皇太極因此很欣賞他,不過在關鍵時刻,薩哈廉也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才對的起家族的名譽和赫赫威名。
不管怎樣,此行到目前為止都相當的不順,原本恭順的小部族顯露出離心離德的狀態,甚至隱含敵意,到了科爾沁人的地頭還不知道會遇到什么樣的情況。
一旁的篝火噼里啪啦的咋響著,給人們提供著熱量,薩哈廉卻撫著下巴,輕輕的嘆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