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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節:相親

  燈光略顯昏暗的餐廳內,一張張桌子排列著,每張桌子兩側都放置著嫩綠色的沙發。每兩張餐桌都相隔頗遠,中間也都夾雜著一些綠意盎然的盆栽,私人空間保護得很好。

  餐廳中飄揚著柔和的輕音樂,服務員們身著白襯衫、外套咖啡色馬甲,很有氣質地行走于餐廳間,基本不出聲。在氛圍的帶動下,餐廳內的客人們也都自覺地放低了音量,相互間說話也都盡量小聲。

  餐廳角落處靠窗的位置上坐著兩對人,東側那張沙發上坐著的是沈慧芳和杜安,他們對面坐著的是一位體態臃腫的中年婦女和一位長相清秀的妙齡少女。

  杜安面帶禮節性地笑容看著對面的這對母女,中年婦女的聲音喋喋不休地鉆入他的耳朵:“…老早就聽說沈阿姨家里住了個大導演,今天總算是看見了,真真是一表人才啊,哈哈哈…”

  中年婦女笑著,杜安繼續賠笑,謙虛了一句“大導演不敢當,就是個拍電影的”,眼睛余光掃射到那位妙齡少女,發現這小姑娘很是矜持地靜靜聽他們說話,一派淑女作風。

  這位中年婦女就是之前沈慧芳跟他提過的老李的老婆了,姓安,從體型上就可以看得出家境不錯,伙食很好。安阿姨旁邊那位少女,則是她家那在省中醫院當護士的外甥女,聽安阿姨剛才介紹,是叫陳莎莎,長相清秀美麗,身材苗條,想必在醫院里不乏追求者。

  現在已經是五月底了,風月俏佳人后期已經制作完畢,成片終于出爐拿去送審,現在就等送審通過了。閑下來的杜安每天沒事干,不是泡圖書館就是在南揚市里坐自己的11路自助公交車溜達,結果今天懶病剛一犯,在家里窩了一天,就被沈阿姨拉出來相親了——也是巧,陳莎莎這樣的三甲醫院護士平時都很忙,正巧今天休息了,兩個閑人湊到了一塊兒。

  幾人之間你來我往地互相客套恭維了半天,杜安臉上的笑容都快僵了,安阿姨突地漫不經心道:“對了,小杜啊,我看報紙上說的,你之前拍那部電影,賺了有5億啊?”眼里的光藏都藏不住,就像激光一樣,簡直要射出來,把杜安射穿。

  杜安點了下頭,又怕對方誤解了,解釋道:“票房是有5億,不過那些不是我的錢,都是公司的,我的工資是七千。”

  “哦,半年賺七千,那也不少了…”

  杜安看到這位安阿姨眼睛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不少,從200瓦的大燈泡變成了25瓦的白熾燈,笑容都有些不自然了。

  沈慧芳見狀趕緊插上一句:“小杜現在又拍了一部電影,已經花了有五百萬了吧?”說著,她還特意看了杜安一眼。

  杜安收到沈慧芳的眼神,無奈,只能應了下來,“嗯,拍攝加后期花了五百五十萬,宣傳又扔了兩百萬。”

  電影制作離他們這樣的小市民階層畢竟太過遙遠,而以萬做基礎單位的金額更是想都不敢想,于是安阿姨的眼睛又亮了起來,笑容重新燃起了溫度,眼中卻還是有些不解。

  “你不是就拿了七千嗎?這幾百萬哪來的?”

  她對七千這個數字倒是記得牢。

  “公司投的。”

  “喲,要不就說你們這些娛樂圈的人跟咱們小老百姓就是不一樣呢,張張嘴動不動就是幾百萬幾百萬的,”安阿姨眼中疑惑盡去,說到一半卻頓了下來,胖嘟嘟的手指在自己快和她外甥女上臂一樣粗的手腕子上抓了抓癢,才繼續說道:“那你這部電影能賺多少?總不會還是幾千吧?”

  也不等杜安開口,她又喋喋不休地說起來:“小杜啊,咱們剛入行,交點學費是應該的,不過你現在也算是出師了,可不能再別人怎么說你就怎么做了,你得有自己的想法啊。就你剛才說的,這電影你們都已經花了幾百萬了,你是導演,導演…”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導演到底是干什么的,干脆道:“嗨,反正你是導演,要我說,這部電影他們不給你個一百萬,怎么也不能答應!”說到這里,她還語重心長地說了最后一句:“小杜啊,做人可不能太老實了,老話說得好,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

  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杜安是她女婿呢。

  杜安也不知道怎么跟安阿姨解釋,說太多了他自己都嫌煩,只好說:“安阿姨,不是這么算的,我能拿多少都是要看電影票房的。”

  “哦…”

  安阿姨這下有點懂了:敢情聽這小子的意思,別看這電影投了有幾百萬,他最終能拿多少還是個未知數呢?

  這些娛樂圈的人就是不靠譜。

  正當安阿姨打算繼續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時候,沈慧芳開口了:“艷紅,街道辦今天不是有晚會嗎?我們再不去可來不及了。”

  安艷紅一愣:街道辦今天有晚會?她怎么不知道?不過一看老姐妹的樣子,她也明白了。

  算了算了,小孩子的事留給小孩子自己談吧,反正今天也就是吃個飯,有的情況慢慢再了解也不遲。

  “哦,你不說我倒是忘了。”

  然后兩位阿姨就攜手離開了。

  看到兩位阿姨從餐廳門口消失,杜安臉上的笑容這才自然下來。

  這也太累了,三堂會審啊。

  對面那位淑女從進來到剛才一直保持著矜持優雅的姿態,此刻終于輕笑了一下,“我舅媽很啰嗦吧?”

  聲音清脆。

  杜安搖了搖頭,笑道:“還好,我姐比你舅媽可啰嗦多了,這么一聽還蠻親切的。”

  “你還是第一個說我舅媽親切的,真新鮮,”

  陳莎莎這么說著,又問了一句:“你是導演?”

  杜安點了點頭,“嗯。”旋即反應過來他這么回答好像太冷淡了,又追加了一句:“你之前不知道?”

  陳莎莎說:“我不怎么看電影的,明星也就知道那么周星池,華仔、發哥那么幾個,導演更加是一個都不認識。你是不知道,我們當護士的平時有多忙,每天下了班恨不得立刻就撲到床上去,根本沒時間看電影。”

  周星池現在也是導演了,你導演還是認識一個的。

  杜安心里這么想著,卻沒說,只是繼續微笑著。

  陳莎莎又從她隨身的小坤包里拿出一疊東西,攤開,竟然是一疊報紙。

  “你看,”她把報紙推到杜安面前,“都是我舅媽今天塞給我,說是要我抓緊時間做一下功課。”說到這里她輕笑起來,似乎覺得這件事很好笑。

  “那還真是苦了你了,休息日還要做功課。”

  杜安客套地說著,翻過那些報紙隨便看了看。

  “功夫七月重磅來臨”“顧長衛轉型處女座孔雀內部試映一片叫好”“黃圣宜章靜初預訂華表獎最佳新人”…

  基本都是七月上檔的另外幾部電影的消息,不過毫無例外地,每篇報道里都提到了同樣在七月上檔的風月俏佳人:有的是給功夫排同期片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提到的,有的是借章靜初曾經試鏡風月俏佳人最終卻選擇了孔雀的事順勢提了兩句。

  同樣毫無例外的,就是每篇報道里提到風月俏佳人的時候,從字里行間就可以看出,他們全都不看好這部影片——首先,這部電影是杜安拍的,而杜安曾經的作品是什么?電鋸驚魂,恐怖片。一個野路子,在拍血腥恐怖片上貌似還有點運氣,卻不把這點運氣把握下去,非要轉型拍什么都市愛情輕喜劇,這不是找死嗎?他知道什么叫愛情片嗎?那可不是電鋸驚魂里那樣偷個情再大喊大叫兩聲的東西。更何況還是都市愛情輕喜劇,以往的影庫中,這小眾類型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電影嗎?

  其次,因為曾經的風波,杜安的名聲不太好,在媒體當時鋪天蓋地的報道下,很多觀眾也對這位導演產生了“道德敗壞”的印象,光憑這一條,大概就會有不少觀眾拒絕看這部影片。

  最后,風月俏佳人這部電影的主演們沒一個有名氣的,非要矮子里面拎大個,也就杜安這個男主角名氣最大了——老天,更為可笑的是,這部影片不僅是這位新手的第二部影片,而且還是自導自演,這個杜安以為他是周星池嗎?

  名聲不好的導演,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導自演,沒有名氣的主演們,總制作成本只有幾百萬,沒有成功先例的小眾類型…風月俏佳人差不多集齊了一切爛片的特點,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一部爛片的誕生,所以也無怪乎媒體如此不看好風月俏佳人了,多提兩下都懶得提了。畢竟觀眾愛看的是有爭議不確定的事,比如說功夫能不能破了英雄的神話?黃圣宜和章靜初誰更有希望拿到華表獎最佳新人?顧長衛從攝影轉型導演是否能夠成功?至于已成定局的事,比如風月俏佳人是一部可以預見的爛片這種事,觀眾們是不會有興趣的,媒體自然也懶得寫。

  “你還是我第一個認識的導演呢。”

  陳莎莎單手托著下巴,直勾勾地盯著杜安,這么說道:“不過媒體好像不看好你的電影。”

  杜安把報紙推到了一邊,繼續微笑:“很正常,我是小導演,我們劇組是小劇組,跟功夫這種大片肯定比不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靜靜地盯著陳莎莎看。

  雖說今天的相親是沈慧芳安排的,但其實他自己也是有這個意思的——他大概確實是發春了,所以應允了沈慧芳的安排,也沒有反抗任由沈慧芳把自己打扮成現在這樣一個模樣,活像只剝了殼的雞蛋。

  他年紀不小了,確實是想要談一場戀愛了,他想給自己個機會。

  但是看著陳莎莎,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卻怎么也找不到當時那種發春的感覺——其實面前這位陳莎莎小姐算是挺漂亮的了,他大學里的那些女同學里也就一兩個是這樣水平的。

  或許是今天月亮不夠圓?

  他側頭,透過窗戶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還真不夠圓。

  那么正月初七那天是月圓嗎?

  他把頭轉了過來,這樣回想著,眼睛無意識地繼續盯著陳莎莎看。

  或許自己該學狼人一樣嚎叫一下?說不定就能找到點發春的感覺了…

  小姑娘容易害羞,被他這樣像個色狼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了半天,陳莎莎也吃不消了,雙頰浮上兩抹淡淡的紅暈,稍稍低下了頭去,像個鵪鶉一樣。

  “喂!”

  小姑娘嬌嗔了一下,把杜安的心思驚擾了回來,“怎么了?”

  陳莎莎抬起眼瞼,瞥了杜安一眼,靜默了一下,小聲道:“是不是該點餐了?”

  杜安這才意識到進來餐廳坐了這么久,先是跟陳莎莎她舅媽聊,然后又是跟陳莎莎小姑娘聊,聊到現在竟然還沒點餐。于是趕緊把服務員喊了過來,讓陳莎莎點了幾個菜。

  整個用餐過程很安靜。

  杜安是吃飯的時候不喜歡說話,陳莎莎則不知道為什么也不說話,于是杜安也樂得安心吃飯,思索著該怎么讓自己對陳莎莎發起春來。

  想到一頓飯結束也沒想出來主意,杜安只好暫時放棄了這個想法。

  倆人吃完飯先坐著聊了聊,又去外面壓了一會兒馬路,看看時間不早了,杜安就把陳莎莎送回了家。

  “今天我玩得很開心。”

  在陳莎莎家單元樓門洞口處,小姑娘這么對他說著。

  陳莎莎此刻正看著他,兩只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閃著光。

  杜安終究也是當過兩次編劇的男人了,尤其是風月俏佳人還是部愛情片。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明白自己現在應該說一句“那么我下次還能約你嗎”或者直接要電話號碼。

  但是他終究只是點了點頭,微笑著道:“我也是。”然后看著陳莎莎默站了一會兒后轉過身子,打開單元門,關上,上樓的腳步聲慢慢遠去,漸至不聞。

  杜安看了眼天,月亮從烏黑的云層里露出個尖角來,是弦月。

  他剛才在餐廳就確認過了。

  “嗷嗚!…”

  他神經病一樣朝天嚎了一嗓子,引得三樓一戶人家燈光亮起,一個大嬸從窗口探出了身子大罵“三更半夜叫魂啊!”

  杜安抱頭鼠竄,腦海里一個短發女人的模樣若隱若現。

  “小赤佬跑得快啊!”

  大嬸的罵街聲被他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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