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8日,杭洲第一人民醫院,住院區,六樓 現在是晚上,過道上人不多,零零星星的只有兩三個。
西邊的電梯間那兒傳來了電梯門打開的聲音,過來一會兒,轉彎處拐出來三個人,兩男一女。女生走在前面,虎背熊腰的漢子走在后邊,中間那個男的身材也甚是精碩,穿了一身大黑風衣,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旁邊穿著病員服正在溜達逛圈的大媽看到這三人,視線在中間那男的臉上停頓了一下,眼神似乎,覺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見過這人,但是光看一雙眼睛又想不起來。
三人順著過道,向著最東頭走去,路過護士臺,眼見著往最東頭的那間621病房越來越近了,路上不知道從哪里閃出來一個變態攔住了路——嗯,一個穿著女式護士服的男人。雖然他長得很秀氣,但是并不能掩蓋掉他的真實性別。
“同志們,大收獲!你們見到沒?這是杜安啊!”
那個變態一手抓著一個無線攝像頭一樣的東西,一會兒對著自己一會兒對著他對面的這三人,滿臉興奮。
這兩男一女三人,正是杜安和他的助理林薇還有他這次出行的保鏢。
為了不興師動眾惹來不必要的關注和麻煩,他這次秘密出行只是帶了一個隨身保鏢負責自己的人身安全。
“杜導你好,見到你非常高興!”
那個變態一邊說著還一邊湊了上來,同時伸出了手,看樣子是想要和杜安握手。
“我是起源直播的一位主播,說起來我們還是同事呢!”
說到“同事”的時候,這變態一臉的與有榮焉。
那倒也是,和全球當下最紅的“世界之王”是同事,能不感到榮幸嗎?
那位保鏢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從后面走到了杜安前面,有禮有力不動聲色地把這變態伸過來的手撥到了一邊。旁邊的林薇則是幫腔道:“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
起源直播的?
杜安看著這個變態,微微一皺眉。
起源直播平臺經過兩年的發展,到現在已經成為了國內第一的直播平臺,也徹底讓人們認識到了“直播”這一嶄新的娛樂模式。
在目前,起源直播流量最大的板塊是游戲,其次則是戶外、星秀之類。所謂星秀,也就是之前業界傳統的美女直播,而戶外則是一塊之前誰也沒有想到大蛋糕,近來經過迅速的發展,在流量上已經超越了星秀,僅次于游戲了。眼前這個變態,顯然就是在做戶外直播,手上拿著的無線攝像頭就是他的直播工具,在一旁不知道哪個房間里,應該還有他藏起來的直播設備。
“怎么可能認錯人呢?這就是杜導啊!”
這變態不依不饒,還想湊上來到杜安面前,只是保鏢不是吃素的,沒讓他得逞,把他一次又一次叉到了一旁。
“哎你這人怎么這樣呢?沒臉沒皮了是吧?”
林薇也沒預料到會出現這樣的人,有點急。
這邊的動靜很快就驚動了護士臺那邊的人,院方的人很快就過來了,而這變態顯然是偷溜進來的,是沒有得到院方的允許就在這邊偷偷直播的,所以立刻色變,也顧不得近距離接觸杜安了,轉身就沖進了旁邊的樓梯間里。林薇對過來的護士反應了一下這個情況,那兩個護士立刻嚇得花容失色,趕緊去叫了保安來,搜捕這個變態去了。
一番折騰后,一切穩妥,杜安正要邁開腳步,后邊傳來一個聲音。
“杜…”
下面的字眼沒有出來,而那人幾步后,已經走到了杜安身邊。
是應巧,雖然她也戴著口罩,杜安還是認了出來。
“好久不見。”
“剛到?”
“嗯,你呢?”
“剛下工…說起來那片子跟你也有關系,《夏洛特煩惱》…”…
兩人隨便聊了兩句后,杜安就提議“進去吧?”應巧同意了。
敲了敲門,推開,讓林薇和保鏢留在外面,他和應巧兩人進去621里面,可以見到這是一間單人病房。
病房內燈光亮著,床上躺著一位老人,床榻一側還坐著一位老太太。
杜安進入病房后就摘下了口罩,先和老太太打了聲招呼,然后輕輕走到床邊,對床上那人輕聲呼喚了一聲。
“解老。”
躺在床上的,正是解縉。
可以看到,老人的氣色不好,和去年過年的時候所見截然不同了,面色灰敗,死氣沉沉,用形容枯槁來形容都不為過。
解縉對于杜安的招呼沒反應,還是老太太幫著在他耳邊接連呼喚了兩聲“老頭子,杜安來看你了”,才終于讓解縉眨巴了幾下眼皮子后,慢慢睜開了眼睛。
“你來啦。”
解縉勉強笑了一下,似乎就連笑都很費力,聲音也含糊不清,得虧杜安耳力不錯才聽清。
“應巧也來啦…”
這就是天人五衰吧,即使他是中國電影第三代的扛把子,曾經風光無限的人物,終究也是逃不脫這一遭。
杜安看著解縉行將就木的模樣,回憶著記憶里這老爺子精神矍鑠指點江山的老狐貍笑容,莫名地一陣心酸。
應巧則是道:“解縉你今天感覺好點沒?”
“還就那樣…”
幾人話了一番家常,說也奇怪,解縉一開始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但是聊著聊著卻是精神頭越來越好,幾人看著卻是并不高興,反都暗暗地更加擔憂了。
怕這是回光返照啊…
“阿雯,應巧,你們先出去,”
解縉突然這么說,“我有點事要跟杜安說。”
醫生說過,解縉活不過這個春天了,面對解縉的要求,他們能做的只有盡量滿足,所以老太太和應巧沒說什么就出去了,留下杜安和解縉兩個人在病房里。
“有什么想和我說的?”
杜安笑看著老頭,就像和一個普通的朋友在隨意地聊著天。
他知道,解縉現在需要的是這樣一個聊天氛圍。
“你現在很風光啊,”
解縉也看著他,笑起來,很暢快,精神頭越來越好的他,笑容也不再勉強,“‘世界之王’…你才二十多,連30都沒到,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只是個副導演,連導演都還不是呢…”
他說的“世界之王”,是一家報紙率先提出來的,爾后被越來越多的媒體采用,到如今已經是很多人公認的一個稱呼了——無他,因為確實只有這樣一個稱呼才能配得上杜安如今的成就。
7億,這是《侏羅紀》在正月三十下畫時所定格的全球票房紀錄。
當《獅子王》創下51億的票房新紀錄的時候,媒體們都認為至少需要好幾年的時間才有人能打破這個紀錄,卻沒想到僅僅只是半年的時間,這個紀錄就被杜安自己打破了,而且還不是破了一點半點,而是一下子破了30個億!…據說許多大導演面對這個紀錄已經絕望了,沒有人知道這個紀錄該怎么去破。
這就讓杜安的“世界之王”名頭坐得夯實無比,也成為了娛樂圈里一個一騎絕塵的存在,沒有人再會用他的年齡來做文章。
事實已經說明了一切,杜安現在就是高票房的代名詞。
杜安說:“這說明現在這個時代好,只要肯努力、不放棄,誰都能成功。你要是活在現在這個時代,可能這個世界之王就是你的了。”
解縉只是笑,并不以為然,也沒有再糾結這個話題,而是說:“那么,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干什么?”
接下來干什么?
杜安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
他還真沒想過接下來干什么,他現在就像是獨孤求敗站立于華山之巔,四顧茫然。
“接下來干什么?…”
他喃喃自語。
然后解縉開始不遺余力地繼續給他洗腦,即使老爺子已經快走到自己生命的盡頭了。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你的事業已經達到了頂峰,接下來你該多為中國電影考慮考慮了…你做的那些事我認為都很不錯,特別是你的長安系,我一開始還看不明白,但是我從應巧那里知道了你們在輸出越來越多的各類劇組基礎人才,從你的新片看到了你規劃的電影新未來,我終于知道了長安系的意義。中國不缺導演和演員,缺的是大量穩固的工業基礎…你要好好干,中國電影的未來就靠你了…”
在解縉的叨叨聲中,杜安不知何時走到了窗前,扶著窗口往外看。
他的眼前是杭洲黑色的夜景,上面點綴著城市燈光,一閃一閃亮晶晶;他的耳邊是忽起忽熄的冷冽夜風,是解縉的臨終執念;他的腦中是無數電影畫面,是長安系,是起源直播,是工業光魔,是玄磯科技…
“你要好好干…我們那時候苦啊,為了拍戲,老李把手指都炸掉了兩根…好好干,中國電影靠你了…”
解縉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緩,到最后已是幾近囈語,幾不可聞。
最終,他緩緩合上了眼皮。
窗前的杜安,背對著他,眼望著無盡的夜空,眼神從迷惘逐漸清晰、堅定。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去干什么了。
而那,將是另一個故事。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