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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節:存在的意義

  杜安還記得,昨天那件事會發生是因為韋榮琛的一句話。

  當時一場男女主角的對角洗剛剛拍完,工作人員們正在搬機器準備下一場戲的拍攝,副導演在場下忙活,韋榮琛和杜安則是老神在在地坐在監視器后面聊天。

  “杜監制,關于劇本我有一點新的想法。”

  韋榮琛側頭看著杜安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很自然,他的這種姿勢本身也表明他現在內心很放松。

  一段日子的拍攝下來,他和劇組的其他工作人員已經習慣了杜安的存在,特別是因為杜安混日子一樣的工作方式并不會給人任何壓迫感,所以他們已經不會再因為杜安是一個享譽世界的大導演而在工作的時候兢兢戰戰了。

  “其實當《蕭山》在‘長安道上’上演的時候,我就有這個想法了,只是當時這部戲不是我導,而現在這部戲終于是我導了。”

  韋榮琛笑了一下,有些羞赧,又有些得意,然后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我的這個想法是,關于影片的結尾,我們是不是能做另一種方式的處理?”

  杜安當時一如既往地配合著“哦”了一聲,表現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說下去呢?”

  韋榮琛說:“王錦書和沈安如最后在一起,確實美滿,但是給人的感覺太生硬了,畢竟一個是大明星,一個是默默無聞的普通人,這樣的兩個人最終在一起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也成人童話得太明顯了,我估計是個稍微理智點的人都不會信的吧?”

  說到這里韋榮琛自己很配合地嘿嘿笑了起來,貼合在肚子上的衣服跟著顫動。

  《蕭山》是一部現代愛情戲,主要內容是講述宋甄扮演的大明星沈安如在一次到杭洲參加活動的時候,與平凡帥氣的書店老板王錦書偶遇,然后兩人陷入愛河,經歷了種種之后最終走到了一起的故事。

  “所以我們倒不如這樣處理:把王錦書的妹妹王穎這個角色給分離出來,不要讓她作為王錦書的妹妹,而是作為第二女主角,和沈安如一起競爭王錦書。在兩人之間,王錦書最終選擇了王穎在一起而不是沈安如,這樣的設置更合情合理,而且可以拍攝的東西也更加多一些,能引導出很多的思索空間來!”

  韋榮琛說到最后有些興奮,眼睛都隱隱發著光。

  看得出來,他對于自己的這個想法確實很滿意,覺得很好,而在他看來,對于他的這個想法杜安是絕對會同意的。

  嗯,他大概是會面帶微笑不停地說著“好好好”“非常棒的創意”之類的話,就像他這段日子的拍攝以來的每一次那樣,韋榮琛當時心里這么想著。

  杜安當時就如同韋榮琛所想的那樣面帶微笑,連聲夸贊道:“很好,很有想法,真是個很棒的點子。”

  只不過后面他又加了一句話是韋榮琛預想不到的。

  “但是劇本不能改,繼續按照劇本上的來拍。”

  杜安說這話的時候依然還是面帶微笑的,看著很溫和,眼神卻平緩而堅定,就像是默不作聲卻異常穩固的大山。

  杜安看到韋榮琛的表情愣了一下,驚訝地看了自己好幾眼,顯然是不明白一個一直在混日子的監制怎么突然會說“不”了。

  導演要改劇本在影視劇的拍攝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了,基本上都是說改那就改,編劇乖乖地按照導演的意思改去就是了,但是這種慣例在無名導演和著名編劇的情況下就不一定了,就比如說《蕭山》劇組中的這一對。所以韋榮琛即使早就對于《蕭山》這部戲有著自己的想法了,早就想要改劇本了,卻也一直沒有透露過半點口風,直到這一段日子的合作下來,他已經完全看清了杜安就是一個只會不停說“好”的監制兼編劇之后,他才終于透露出了自己的這個想法來,覺著是不會遭到任何反彈的。

  本來就是嘛,杜安原來是這種混子性格,這部戲又不真是他自己寫的,是買的版權篡的名,不存在什么情感上的羈絆,所以他有什么理由反對呢?在韋榮琛的角度來看是找不到的。

  可杜安這次偏偏就說了“不”。

  于是韋榮琛非常自然又順口地脫口問了出來。

  “為什么?”

  這要是在杜安當導演的片場,面對這樣的疑問,杜安絕對是一句“因為我是導演”就把這疑問懟回去,解釋都懶得解釋,但是這不是他當導演的片場,他也希望對方能明白這里面的一些門門道道,于是還是耐心地解釋了一下。

  “按照你的想法,確實是能拍,能有另一種味道,但是這部戲的定位本來就是一部商業電影,按照你所想的來,結局就不圓滿了,商業性上就打折扣了。雖說大圓滿結局讓很多人都在吐槽,但是為什么用的人還是這么多?不用大圓滿的很多電影就是撲街了?就是因為大圓滿這種形式本身就非常具有商業性,你若是強行拋棄掉,商業性必然會打折扣。商業性打了折扣,賺的錢就少了,賺的錢少了,你覺得制片方是高興嗎?我是制片方的代表,所以這一次我必須說不了。”

  韋榮琛似乎還有些不相信一直在混的杜安終于認真起來了,不放棄地又說道:“男主角也不是不婚了,他只是做了另一種選擇而已,怎么就不圓滿了呢?我的這種結局也是一種大圓滿啊,實在不行我們還能拍點婚禮和婚后的幸福場景加進來。”

  剛說完,他自己又想起了些什么,馬上又補充道:“對了,在前面我們還可以加大王錦書和王穎的戲份,這樣的話到最后的選擇就會自然很多,觀眾也會更容易接受了,商業性上會更好!”

  他補充著這些的時候臉上有了些不自覺的笑意起來,顯然是認為自己的這個想法很好,杜安卻只是搖頭,說:“你這就越走越遠了,你還是沒看清楚這部戲的內核。”

  “這部戲的內核其實是一個麻雀變鳳凰的故事,就像《風月俏佳人》一樣,只不過在《風月》里,麻雀是女方,而在這里麻雀是男方而已,身份低微的懸殊,才是這種題材吸引人的地方,也只有這種身份懸殊的兩人之間的互動才有吸引觀眾的點,你怎么會想要加大兩個人普通人之間戀愛的戲份的?觀眾怎么可能喜歡看這個?你如果真這么做了,那就更加糟糕了。”

  杜安這段日子的養豬策略還是有效的,韋榮琛似乎已經忘了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享譽國際的大導演,繼續為了自己的理念爭辯道:“但是電影不應該純粹為了追求商業而不顧情理,硬要為了大圓滿強行去貼合!而且不圓滿又怎么了?最經典的那些電影,很多都是不圓滿的!這才是電影存在的意義,而不是那些庸俗的大圓滿爛片!”

  從影片開拍到現在,這還是導演和監制之間的第一次爭執,韋榮琛這導演看起來很激動,有些口不擇言,“爛片”都出來了——要知道,坐在他面前的杜安可是拍了很多他所謂的這種“爛片”。

  杜安沒有順著他的話發揮到自己身上去,也沒有生氣,只是看著韋榮琛,一時沒有說話。

  他從這一刻的韋榮琛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他似乎只是在看著韋榮琛,但事實上在看著很多人,很多很多的導演。

  在現在的中國,在現在的中國影視圈當中,有太多太多像眼前的韋榮琛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在各大電影學院中尤其多,他們都抱著和現在的韋榮琛一樣的觀念,認為發人深省才是電影存在的意義,才是他們應該追求的終極目標。

  對于這些人,杜安只有一句話想說。

  “那不是電影存在的意思,那是你們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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