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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節:父親

  (新的一年到來了,我在這里就祝大家雞年大吉吧)

  “聽著,楚門,”

  “外面的世界,跟我給你的一樣虛假。”

  “一樣充滿著欺詐。”

  “但是在我的世界里,”

  杜安搖了搖頭,看著鏡頭,眼睛里充滿著父性的光輝,慈祥、溫和,“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比你更清楚你自己。”

  “你害怕,你怕外面的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樣,所以你不能走。”

  “沒關系,楚門,我明白的,你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當你剛出生的時候,我看著你,你學走路時,我看著你…”

  這里是影片中桃源島控制中心的攝影棚,杜安正在鏡頭前表演著。

  劇組又重新開工了。

  就像是導演莫名其妙地給劇組放了假一樣,在幾天后劇組又突如其來地開工了,這讓某些人、主要是群演覺得有點不爽,還沒玩夠,不過大部分的劇組人員還是很高興的,畢竟他們也想早點收工了回家過年,自然是越早復工越好。

  李大偉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看到杜安魔怔了以后還覺得這趟工作大概懸了,沒想到沒過兩天的功夫劇組就重新開工了,這對于急著回家過年的他來說是一個好消息。

  希望導演不要再發神經,也不要再繼續那樣用一種詭異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片子該過就過吧。

  李大偉在開拍之前是這么想的,但是現在的他盯著監視器,眼睛一眨不眨,睜大了看著。

  他似乎開始有點明白之前杜安為什么一直不滿意了。

  現在杜安表演的內容是杜安第一天演出時表演的片段,在動作上、語言上、表情上現在的表演和那次的差別也不是很大,但是給人的感覺就是截然不同,簡單來形容的話,那就是杜安第一天表演時是個空的人皮模型,而現在的杜安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這個人物充實起來了。

  李大偉仿佛真的看到了這樣一個人坐在他的面前:這是一個執拗的老人,固執地給自己的孩子強加上一種生活,認為這才是最適合這個孩子的生活方式,就像很多我們身邊隨處可見的中國傳統式封建家長一般,太熟悉了。

  “你上學時,我看著你,還有你掉第一顆牙齒的那一天…”

  鏡頭前的杜安說到這里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并不響亮,也不長久,笑了幾秒鐘就停住了,在這個過程中,他一邊笑著一邊低下了頭,似乎是不好意思讓別人看到他的笑容,中間隨著他的笑還微微地搖了搖頭。

  這種感覺太棒了!

  李大偉通過監視器看著這一幕,已經在心中狂呼了起來。

  杜安現在是化著年老的特效妝,但那只是讓他的外表看起來是一個老年人而已,而隨著他的表演,現在在鏡頭前的杜安根本就是一個老人,一個面對著自己孩子的老人!

  即使他剛才把頭低了下去看不到臉的時候,他也是一個老人,是劇中的呂瓦。杜安已經不用再靠特效妝來傳遞信息,現在的杜安,一舉一動完全就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固執老家伙,傳統的中國封建家長!如果不點出來的話,怕是根本沒有人能夠想到隱藏在這具蒼老軀體下的是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小伙子。

  而到了這一刻,李大偉終于也明白了之前康俊安和杜安之間的對話。

  這可不就是“神了”么?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詞匯來形容這種表演了。

  李大偉接著在心中嘆起了氣來。

  他嘆息倒不是因為杜安表演的不好,而是為他自己行業的發展狀況。

  他的主業是拍電視劇,接觸到的好演員也有些,不過主要都是電視劇方面的。那些專注于電視劇的演員和杜安周星池這樣的大電影演員一比差距確實非常明顯:無論是在整體感覺的把握上和對細節的操作上,兩者都不是一個層級上的,也就難怪為什么很多電視劇演員轉戰大銀幕之后效果一般了。

  電視劇行業,真的不能因為時長的關系而對演員的要求一再放松了,不然毀掉的只會是演員和整個行業啊…

  李大偉拍著拍著,都操心起行業展望來了。

  而隨著表演進行下去,李大偉喊了過,這條片段總算是過了。

  杜安從鏡頭前走回到監視器這邊,坐下,和康俊安一起回看了起來,眼睛盯著監視器一動不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出來的這個處理辦法呈現出來的效果到底如何,只能祈禱能起作用了,不然的話他大概真的只能湊合著把這片子給拍下去了。

  而隨著看到監視器中一幕一幕的畫面閃過,看著自己的表演,杜安緊張的眼神逐漸放松下來。

  “就是這種感覺!”

  還沒看完呢,一旁的康俊安就說了出來,

  杜安沒有說話,對于康俊安的話表示了默認。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

  呂瓦作為劇中的大BOSS、幕后操縱者,其實并不是一個壞人:從表面上看,他操縱著楚門的一生,利用他來為自己賺錢,冷血自私殘酷,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陪伴著楚門長大,其實也讓呂瓦愛上了這個當年的小男孩——他把這個小男孩當成了自己的兒子。

  他就像很多的父親一樣,深愛著這個孩子,只是他的愛是深埋的、隱而不發不說出來的,就像中國無數不講道理不和孩子溝通只會在孩子做錯事時用暴力教育孩子的父親一樣,呂瓦固執地認為桃源島的世界對于楚門、對于他的孩子來說才是一個美好的世界,外面這個骯臟的、充滿了爾虞我詐的世界不適合他,所以他安排了他的一生。

  他給楚門安排了一個沒有人會傷害他的世界,安排楚門和一個他認可的好女孩結婚,把刻意接近的楚門的“壞女孩”趕出去,他為楚門是這個世界上最紅的明星感到驕傲,而在楚門想要逃離這種生活時他又甚至憤怒地不惜使用制造風暴、用海水淹死楚門的方式來讓楚門妥協,就像是有些父親會把孩子吊在門上用皮帶狠命抽打一樣。

  但是他最終還是向這個更加倔強的孩子妥協了,他停止了風暴,看著楚門走到這個完美世界的邊緣,無奈地看著他不聽話的離開。

  算了,走吧,不聽話就不聽話吧,難道還真殺了不成?

  這和很多父親嘴上罵著“打死你這個不孝子”但是實際上并沒有一個人真能忍心殺了自己的孩子一樣,呂瓦其實就是楚門的父親了。

  這也是杜安新修后的劇本中的呂瓦,他覺得這樣的一個人物充滿了戲劇魅力。

  “杜導,”

  旁邊的李大偉開口了:“怎么短短幾天時間,你的表演就截然不同了?”

  杜安扭頭看去,見到他正滿臉驚奇地看著自己,嘴里還在說著:“這進步,未免也太大了吧?”

  “之前宋甄也是這樣,現在導演你自己又是這樣,這真的讓我感覺我這么多年的導演都是白當了。”

  李大偉說到這里表情有點苦澀。

  確實也是。

  除了構建故事體系和藝術基調外,導演的一項功能就是采用各種方式引導演員把自己想要的畫面表演出來,一個好的導演是能夠引導演員演技成長的,在這方面,杜安確實有點變態了——他根本就是變魔術一樣,先是讓宋甄完成了蛻變,然后又讓他自己完成了蛻變,這種神奇的手段李大偉別說看過了,就是聽都沒聽過。

  太變態了,根本不像是人啊,難怪經過他調教的演員如今基本都是一線明星了。

  杜安還沒開口呢,康俊安就在一旁說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么,他一直是這種水平,你還不信,現在信了吧?”待李大偉半真心半恭維地說了兩句“信了信了”后,康俊安接著說道:“前幾天么,肯定是老杜太累了,所以這兩天大家都放假休息一下,出海玩玩什么的。果然,幾天休息下來這狀態立刻就又找回來了!”

  說完后,他看了一眼監視器,上面已經放完這一條了。

  “我覺得這次的感覺很不錯,一次過沒問題,兩位大導有什么想法呢?”

  杜安點了下頭,認同了康俊安的意見,“過。”

  這條確實是能過了,他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感覺,不過原因卻不像康俊安所說的那樣之前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而是因為他終于徹底和呂瓦這個人物融合在了一起。

  他這次的表演是把方法派、體驗派和表現派結合在了一起。

  想要解決表演上的問題,杜安曾經預想過好多辦法,最主要的有兩種:一,拓展素材庫,用表現派的方法來表演,二,幾種方法結合著來表演,這還是宋甄給他的靈感。

  第一種方法實踐證明不現實,素材庫的拓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做到,那可不是簡簡單單地看一遍就行,而是要長年累月的觀察,而第二種方法的話對于杜安來說也存在著桎礙,那就是他無法理解這個人物。

  說起來似乎有點怪,畢竟呂瓦這個人物是杜安所創造出來的,他這個編劇怎么會無法理解呢?但實情就是這樣:呂瓦這個人物雖然是杜安創造出來的,但是這是他參考著傳統的中國封建家長形象創造出來的,并不意味著他對于這個人物有認同感。

  事實上他對于這種人一直無法理解。

  杜安不明白為什么這些人要逼著自己的孩子做一些他們孩子不喜歡的事,他一直認為將來自己的孩子出生后,想干嘛就干嘛去,他會給他的孩子最自由的成長空間,但是真當事情降臨到他頭上后他才明白很多事都是想著容易,做起來很難。

  當杜安得知自己要當父親之后,他也開始不自覺地為孩子的未來開始做規劃,他的孩子需要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在一定范圍內他的職業選擇可以自由,但是不能做一個庸庸碌碌的米蟲,他將來的兒媳婦不能是濫交的小太妹,要是潔身自愛的好姑娘…

  從本質上來說,其實他和呂瓦是同一種人了,他們會作出這些事,其實都是出于愛。而意識到這一點后,杜安才終于讀懂了自己所創作出來的這個人物并和他合二為一。

  于是才有了今天的表演。

  表現派為表,體驗派為里,方法派為橋梁,共同造就了剛才的表演。

  杜安這個三方理論派的建立者,今天終于成功把三者融為了一體,而不是宋甄那樣淺層次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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