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點,別把人家的東西踩壞了。全文字閱讀還有,等會啊你就拍我,鏡頭別亂轉,不該你拍的東西不要亂拍,別把人家的機密給泄露出去了…”
杜安一邊向前走著,一邊歪著個腦袋跟身后的攝影師嘮叨著,說著說著,還縮了下腦袋,拿手把頭上帽子按得更加嚴實了些,嘀咕了一句:“這特么什么鬼天氣…”
這里是寬甸,位于遼東省,是《集結號》的拍攝地,在和馮曉剛溝通好之后杜安就組織了一個直播隊伍殺過來了。從沈揚下了飛機之后一行人又坐了4個多小時的汽車才趕到了這里,一切順利,就是這天氣讓從尚海過來的杜安有些吃不消——才11月份,這地界的溫度已經是零下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大東北的冬天雖然溫度低,但都是干冷,浮于表面,并不像江南一樣冷到骨子里,衣服穿多些也就還好。
杜安是坐著車子直接開到片場來的,下車之后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了劇組的大隊人馬:放眼望去前方是一片廣闊的平地,遠處是矮山,平地上坑坑洼洼,到處是挖出來的壕溝,一條一條的,亂中有序,上面四散著七零八落的鐵絲網。寬甸前兩天已經下過一場雪了,于是就見到地上白一塊黑一塊的,白的是積雪,黑的是土地。現在一群人圍在左側一塊空地處,空地上的積雪已經被鏟干凈了,上面搭了兩排簡易的板房,屋頂上還有積雪,旁邊放置著一些器械,有常見的電子炮,有各種攝影收音器材,都在地上摞著,器材一旁就是聚作一團的人了,都在走動,中間有幾個不動的,圍作一團。
中國的有線網絡建設雖然是世界一流水平,無線網絡建設也不差,但是基本普及了的3g網絡對于直播的要求來說還是不夠,無法滿足直播所需要的網絡帶寬,尤其是杜安所采用的直播攝影器材是專業級的,分辨率高畫面內容大,3g網絡的帶寬更加無法滿足,所以他這次出來做戶外直播還是專門帶了一個團隊出來的,甚至還動用了一臺轉播車全程跟隨,這樣才能滿足他的直播要求,花費也是頗大,一般人還真搞不了。
這次來到寬甸的杜安團隊一共有十六個人,今天跟著來片場做直播的是九個,三個在車上,六個跟著杜安下來了,就跟在他股后面,一行人這么走過來還是有些醒目的,于是杜安就看到了那邊的片場人員里分出了幾個向著自己這邊迎來,應當是看到了他們。
因為大家都是穿的嚴嚴實實還戴帽子,就這么一瞅過去還真看不清誰是誰,待到雙方都走近了之后杜安才認出了對面的人來。
對面向著他們走過來一共有五個人,其中最中間的那個小個子他認識,正是馮曉剛,其余幾個雖說肯定也是娛樂圈里的人,但是他就一個也不認識了——《集結號》的這些演員里沒一個大牌,全是小角色,他又沒和其中的哪些人合作過,不認識也是正常。
“馮導!”
還距離十來米的距離呢,杜安就向著對邊大聲地打起了招呼來,馮小剛也招呼道:“杜導,你總算是來啦!”
兩人打完招呼之后沒走兩步雙方團隊就匯合了。
杜安率先開口,笑道:“馮導,你們這地方條件可真夠艱苦的,要是換做我的話我還真不一定愿意來呢,還是你們能吃苦!”待馮曉剛客氣了兩句后他介紹道:“對了,馮導,我來介紹一下,這些都是我的人,是專門過來幫我做直播的…”
他把幾人稍微介紹了一下,馮曉剛聽著只是點頭,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能記住一個名字。說完之后,杜安又道:“我們這直播是全程式的,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的一切都已經被直播出去了,幾位不介意吧?”
馮曉剛咧嘴一笑,道:“沒事。”
其實這一點杜安也早就和馮曉剛溝通過了,馮曉剛也是知道的,現在再說一次只是加一下保險。而看馮曉剛身邊另外那幾人的反應,顯然也是知道的,并沒有人顯得錯愕,反而有兩人一邊瞥著杜安身后的鏡頭一邊有意無意地挪動著腳步,似乎是想要出境露露臉。
杜安這邊介紹完了,馮曉剛表示了歡迎之后也把他那邊的人稍微介紹了一下,“這是張寒予,咱們這部片的主角,這是袁聞康…”
杜安和這些人一一點頭問好,雙方整個會面過程中規中矩,乏善可陳,這讓直播間里很多期待兩人見面來一個激烈的擁抱的觀眾大失所望。
雙方介紹完了之后,雙方就向著馮曉剛剛才所在的地方走去,雙方的隊伍不自覺地分好了隊列:杜安和馮曉剛在中間,最靠近他們的是杜安團隊里的攝影師,其他人依次在外邊圍成一個半圓形地走著。
馮曉剛的手中拿著一沓文件,有紙張有本子,在行走的過程中他從中抽出一本薄薄的本子遞給杜安,“這是我們今天要拍的幾場戲,專門給你做出來的,還有分鏡圖也在里面,你看看,有什么意見盡管提。”說到這他又是咧嘴一笑,“畢竟你在這上面還是比我有成功經驗的,你這次來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趕緊幫我照看著點,到時候我這片子上了,說不定也能撈個十幾二十億的!”
杜安接過本子,微微一笑,隨手翻開看起來,心中卻別有他想。
十幾二十億…這對于別的導演來說或許這是個很難到達并且也很容易滿足的目標,但是對于馮曉剛來說這樣的目標并不是很難,如今他卻把這作為目標,看來初次嘗試主旋律題材讓這位大導演難免也是有些信心不足啊。
杜安也不再多想,開始看起手上的幾場戲來。
一共有三場戲,里面最主要的一場應該就是第二場了,是劇本上來看,是一場文戲:在這場戲中,排長焦大棚在臨死之前說自己聽見了集結號,讓谷子地帶著剩下的兄弟們撤退,戰士們有人附和有人反對,大家對此產生了分歧…
杜安對于《集結號》講的是一個什么故事并不清楚,只知道是個主旋律電影,從手上的簡單三場戲他也無法看出個大概來,不過那并不關緊——他本來對于這電影也不感興趣,就是過來做個直播而已,馮曉剛想拍個什么關他鳥事?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他今天真的拿到了導筒拍下一點東西來,馮曉剛也很可能根本不會讓這些東西出現在最終的成片中。
大家就是一起來演一場戲給外界看罷了:通過這場戲,杜安履行了他的承諾,馮曉剛借著杜安免費宣傳了一下自己的新電影,雙方各取所需。
而在接下來的時間里,馮曉剛也沒空過來跟杜安聊天了,投入了自己的緊張工作中去,不停地跟攝影師、跟燈光、跟演員們溝通交流。一開始的時候他還記著這是在直播呢,很注意自己的言行,彬彬有禮地跟工作人員們交流著,但是沒過一會兒他就把這事拋到了九霄云外,直接京城俚語不停往外冒,“丫挺的”“孫子”什么的時不時能聽到——也不知道他講工作的時候說這些詞干什么。
杜安看著好笑,也不多說什么,就是在自己的椅子上優哉游哉地我坐著。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夠就這么坐到今天結束,相信馮曉剛也是希望他這么做的,不過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這么做的話,大概那些觀眾們會相當不滿,說不定又會因此鬧出什么幺蛾子來,于是在休息了十分鐘之后,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開始四下里“慰問群眾”去了。
他看之前那幾位演員想要蹭鏡頭的,還以為自己坐在這里就會有人主動送上門來跟自己“聊天”呢,沒想到卻沒一個人過來,大家都只是遠遠地看著,一副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模樣。
看來他現在還是有點氣勢的嘛,都把人家嚇住了,于是也只好自己下去尋找直播內容來完善今天的直播內容了。
“杜導好,”“杜導好”…
劇組里的人不管之前在干什么,是化妝也好還是聊天也罷,只要看到他走過來就趕緊跟他打招呼,他卻沒有一路“好好好”地過去,而是一路找茬。
“你這妝怎么化的?給你化妝的呢?趕緊過來!”
現在站在杜安面前的是一個戴著眼鏡的男子,穿著骯臟的戲服軍裝灰頭土臉的,都快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來了。杜安則是不滿意地看著他,讓這位男演員的表情有些緊張,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這位空降的杜導了。
“化妝師!”
隨著杜安的大叫,馬上就有一位包裹得跟狗熊的女人小跑了過來,還喘著白氣呢。剛小跑到這站定了就誠惶誠恐地看著杜安,問道:“杜導,您叫我?”
哎,娛樂圈的上下之分還真是殘酷,比其他行業更加明顯,這女生明明都三十多了比自己大著好幾歲呢,卻因為自己的喊叫而一臉惶恐,都是身份等級壓著的啊。
杜安心中感嘆著,卻完全沒去想要不是自己現在一臉不爽地嚇唬人家人家能這樣嗎?
“這妝是你化的?”
杜安指著眼鏡男的臉問她,面色更加沉了,于是這位女化妝師的面色也愈加惶恐,聲音都有些抖索和遲疑:“是?…是的。”
得,她連這妝是不是她化的都有些記不清了。
杜安也不繼續嚇唬她了,直接一指眼鏡男的左臉頰,說道:“你看看這,怎么全是泥土和灰呢?就沒點干凈的地方?”
女化妝師一臉懵,下意識地道:“杜導,這里給我的要求就是給他們化一個剛經歷過戰火的妝啊…剛經歷過戰斗,哪能干凈呀?”大概是權威的壓力,她說話的聲音越到后面越低,越沒底氣。
杜安聽到她的解釋之后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說:“剛經歷過戰斗,就不能有干凈的地方了?你要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人,他的身份可是指導員啊!這么多人里邊就他一個戴眼鏡的,就他一個知識分子,他能和別人一樣嗎?”
杜安剛才的劇本也不是白看的,關于這眼鏡男的劇中角色身份還是稍微有所了解的。
然后他繼續忽悠:“他的人物和其他人物存在差異性,這是我們需要表現出來的一點,其他人大老粗不在乎自己形象和個人衛生,但是他不一樣,相比起其他人來,他是多少要稍微注重一點的,這個差異我們要注意到啊。就算條件艱苦,就算剛剛經歷過戰斗,就算他不可能一臉白凈,但是比起其他人他總是要稍微干凈上一點的,這才能體現出人物的差異性來,也才符合角色身份,他的眼鏡起到了這個作用,然后他的妝容也必須起到這個作用,這樣才能形成人物的統一啊!”
“妝容是非常重要的事,同樣的背景條件下,不同的妝容很多時候就能體現出很多不一樣的信息來、豐富鏡頭語言,你全部把妝容都化成一樣了,還怎么體現?”
杜安一通說教下來,別說女化妝師了,就連周圍圍著的幾個演員包括眼鏡男在內都迷糊了,隱隱覺得好像還真就是這么一回事。
然后女化妝師下意識地問道:“那杜導…我該怎么化?”
杜安說:“其實也不用改太多,”他說著,那手指在眼鏡男左臉頰上用力抹了一下,擦下一小塊黑灰來,讓那一塊皮膚和周圍的皮膚一比有些突兀的白。
杜安莞爾一笑,“你看,這樣不就有差異性出來了嗎?既能體現出這個角色和其他角色差異性來,彰顯他的人物身份和教育背景,而且這樣黑灰中的一抹白象征了黑暗中的黎明,預示著勝利就在不遠的前方,更有一種后現代主義的孤獨、破碎與游離,極具美感。”
他說到這里情不自禁地嘖嘖了兩聲。
“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