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之濱,在這片開闊的地域上一座高高壘起的擂臺極為醒目,占地足有數百平米。
圍著擂臺,排好了整整一圈坐席,最中央朝著鏡湖的位置,坐的就是七家魁首,他們的椅子用上好楠木打造,兩邊把手還有銅鑄的龍頭,這是頭把交椅的意思。
五十三路家族,到場的人何以千計,除了家族里的長輩,大多數人只能站著。
洪老太爺穩穩當當坐在其中一席,他的身后就是代表洪家出戰的洪通和大徒弟孔云翔,這個時候兩人的臉色都有些疲憊,孔云翔的右臂更是已經耷拉在身前,顯然已經斷了。
“云翔你不要上了。”洪老爺子掃過他的右臂,沉聲道。
“師傅,我還能頂住!”孔云翔咬牙堅持。
“頂什么頂?上去送死嗎?”洪老爺子虎目一瞪。
這個大弟子脖頸之上青筋跳動,終究還是不敢違逆,完好的左手猛地攥緊,已經將堅實的椅把捏到粉碎,木屑沙沙落下,可見已經憤恨到了極點。
他的憤怒當然不是針對老太爺,而是對眼前的局勢,還帶著幾分自己不爭氣的慚愧。
“四十二家奪魁,好大的陣勢。”洪通望著擂臺上激烈打斗的兩人,深吸一口氣。
會盟一共五十三家,除了七家魁首,剩下總共也不過四十六家,居然有四十二家跳出來爭魁首,已經是駭人聽聞的數字,可見這些人都已經覺得洪家今年爭不下去了,再也按捺不住。
會盟已經有千年歷史,只是到了近代,加進來的家族越來越多,湊起來的財富越發龐大,才有了打擂爭魁首的說法,
爭這個魁首上來打擂臺,可是要死人的!
天文數字財富的掌舵人,豈是那么好當的,各家敢派出來爭魁首的,哪個不是千錘百煉、頂梁柱的高手,死傷一個都是莫大的損失。
四十二家挑戰同一個魁首,絕對是前所未有的場面。
好在這里還有個規矩,如果爭魁首的客家超過十個,必須連勝三場才能挑戰魁首。而且客家只能出一個人,魁首卻有三個名額,這也算是給魁首的優待了,否則再強的高手,面對車輪戰也要累死。
饒是如此,洪通和孔云翔加起來也已經打了五場,但剩下的還有十七八家,兩人卻已經戰力大減,岌岌可危了。
“每逢大事有靜氣,我平時是怎么教你們的?”
洪老太爺坐得穩穩當當,目光卻已經掃過附近幾家魁首。七家魁首,只有自己一家被挑戰,如果說這里面沒有人串聯,那是不可能的。
看來洪家已經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太久,惹人眼紅,趁著如今青黃不接,都想來撿這個便宜。
他銳目在幾家里巡梭來回,最后落到北首一個穿著黑色綢緞長褂的鶴發老者身上,那是七魁首之一的陳家陳正坤,一路蔡李佛拳爐火純青。
對方似乎感應到他的目光,恰好也轉頭四目相對,微笑點了點頭。
便宜有這么好撿的么?
老太爺面無表情心中冷笑,朝后面問了一句:“那邊怎么樣了?”
他這句話說的沒頭沒腦,但幾個后輩都明白,這是在問蘇子語,洪家最后那個名額,就是留給他的。
“那個蘇子語怎么還不來,靠得住嗎?”孔云翔這是急了,口不擇言。
“他雖然練成了罡氣,但恐怕也頂不住這么多人的挑戰。”洪通也滿臉憂色。
這時后面洪家老大走了過來:“他來了!洪浩剛才打電話,說蘇子語跳下滄浪山,從水路走過來了!”
眾人聞言精神為之一振,蘇子語趕過來,再加上洪通,剩下七八場,倒也不是沒有一拼的機會。
“洪家這次要下來了。”陳正坤老神在在,五根手指輕輕敲擊椅背,發出渾厚撞擊聲。
他身后站著一個方臉大漢,是陳家的大兒子陳仁,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只是右眼有些呆滯,眼眶還帶條疤痕,竟然裝得是一個假眼。
“就算洪通回來,他們也要讓位!前面出場的不過是小魚小蝦,石家和黃家還沒出手。”
陳仁用手撫摸著眼角,恨恨說道,他的這只眼睛,當年就是被洪通一個鶴形生生啄爆,仇恨不知道埋了多少年。
“二十年了,也該輪到我陳家了。”陳正坤心里說不出的快意。
一副撲克牌里也分大小王,有洪老太爺在,魁首里最大的始終是洪家,現在總算有機會趕他下去了。
拳怕少壯,這是至理名言。虎嘯山林,也有老去的一天。
兩人心里正在暗自盤算,忽然見得前面一陣騷動,似乎有些不尋常動靜,引起無數人探頭朝湖中心指指點點。
“嗯?”
陳正坤不明所以,也轉頭望過去,只見陽光猛烈,照射得湖面浮光耀金,浩浩蕩蕩,只不過是鏡湖的尋常美景,但以他遠超常人的目力,卻能清楚看見一個黑點正沿著湖面朝這邊接近,速度極快,轉眼之間,就在視線中放大,居然依稀是一個人影!
發現這湖面動靜的人越來越多,騷動也很快傳遍各個家族,遠遠看見那個黑點快速接近,運足目力之下,總算看清楚了。
原來是一個人,正在踏著水面飛奔!
這個人明明是腳踏在綿綿水波之上,卻比普通人在平地上跑步還要快,甚至比水中的游魚都要快,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陣風沿著湖面吹過,呼嘯而來,在他的身后,原本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每隔數米就出現一個急速轉動的漩渦,因為前進的速度實在太快,在身后綿延百米,留下一條清晰的道路。
踏著湖面而來,卻好似閑庭信步在雨后的街道一樣。
這是何等驚世駭俗的一幕!
“這人練成了輕功?”有年輕后生驚得大叫一聲,整個人都癡了。
“噤聲!”家中的長輩怒斥。
年輕人見識短淺,但老一輩卻是有眼力的,這哪里是什么輕功,分明是罡氣透體,爐火純青的功夫!
再也沒有人關注擂臺上的激烈打斗,千百雙眼睛都一眨不眨盯著那個靠近的人影,很快就看清楚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在湖面金光的映襯下,狀若天神飛一般地掠近,頃刻就到了湖邊,一躍而上。
這個年輕人不是蘇子語又是誰?
蘇子語上岸之后,一眼就從人群中找到了洪老太爺等人的位置,對無數驚駭欲絕的眼神渾然不見,大踏步向這邊走來。
他從湖面跳上岸邊,腳下卻沒有半點濕痕水漬,渾身上下氣血奔騰、熱浪滾滾,被迅速蒸發的水汽如云似霧裊裊向上,那是罡氣運轉到了極致的表現,高溫直接就把身上的水全都蒸發干凈,整個人從里到外干爽無比,根本看不出曾經鉆進水里走了一遭。
“我來遲了。”蘇子語站到洪老太爺面前,氣勢強盛無比。
走山路蜿蜒,到這里開車也要二三十分鐘,而他從河面狂奔而來,卻反而近得多了,只是需要無時無刻煉化罡氣,消耗大了一些而已。
“不晚!來得剛剛好!”坐在椅子上的洪老太爺面露喜色。
他身后的洪通等人都是張口結舌,有些不敢正視蘇子語。
洪浩被他跳下瀑布、暴走而來的一幕驚住,打電話的時候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所以他們都聽岔了,不知道走水路而來竟然是踏浪前行的意思!
拳法高明的大師,勁力已經練到了筋骨皮膜、五臟六腑之中,手腳都是一樣的隨心所欲、靈巧無比,根根指頭都能發出平常人拳腳的力量,五趾同時發力、相互平衡,就能夠在水里穩穩立住,但那也是雙腳都深陷在水面以下,而且行動起來緩慢遲鈍,遠沒有在平地上那樣靈活。
而蘇子語卻是踏水而行、如履平地、風馳電掣!
這之間的差距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只有罡氣大成、身體的潛力開發到極致才能做到。
“還有多少家?”
蘇子語眼神一轉,已經瞧見洪通和孔云霞疲憊神色,頓時明白這是苦戰連場的表現。
“十六家!這是第二場。”
洪通立即回答,擂臺之上那位已經是第二場,再勝兩場就能挑戰他們了。
來之前蘇子語已經聽他解釋過奪魁的規則,所以正好有時間休息,不過他卻沒有這個意思,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不等了,我要霸擂臺!剩下十六家,全接了!”
眾人瞠目結舌,只覺一股浩蕩磅礴的氣勢正在他身上凝聚升騰,竟然讓人有些不敢直視,渾身說不出的熱血沸騰。
一時之間鴉雀無聲,沒人敢接話。
只有洪老太爺眉頭緊鎖,盯著他看了又看,不住地在沉吟。
“我要借您這個奪魁的勢頭!”蘇子語眼神堅定,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
其他人不明白,但洪老太爺卻立即就聽懂了。
拳法練到上乘境界,會感受到天地的偉力,覺得自己渺小,只有把天地遼闊、氣貫長虹都融入拳法之中,才算是跨過門檻,邁入道境。
武藝練氣,道藝煉神,這個神,不是通常意義上的神靈,而是精神、意志、知覺、運動等一切生命活動的凝聚統領。
說一個人目光炯炯有神就是神的具體體現。
所以《素問·移精變氣論》就說:“得神者昌,失神者亡。”因為神足則身強、神衰則身弱,神存則能生,神去則人死。
說得再直白一點,神就是人的心志。
蘇子語現在就像那黃河里的鯉魚,等著最后一下縱身躍過龍門,成就大勢!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這口氣,就要借著奪魁首、爭龍頭,一氣呵成!
“好!我就賭你這口氣!”洪老太爺激動到一拍椅背,直接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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