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時間,轉瞬即逝。
當蘇子語再度出現在河岸上的時候,整個人都煥然一新,再不復前些時日落魄潦倒的模樣。
空知遠望著他顧盼生輝、一步一步沉穩走來,隱隱生出融入天地的感覺,不由得露出幾分驚訝神色:“你好像很高興?”
“空大師,我真的鎖住心猿意馬了,我的持身法練成了!”蘇子語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年輕人心性,一到他跟前就興奮揮手,甚至沒注意到空知遠的臉色比第一次見時又蒼白了幾分。
“是小成!什么時候你練到行動如常、動靜隨心,不像現在這樣扎眼,才算是練成了。”空知遠立即糾正,不過又上下打量他幾眼。“看來你真的用了心、入了迷,確實是塊修行的材料,否則不會有如此效果。”
他雙手背在身后,突然縱身一躍,就跳上了旁邊涼亭的頂端,落地無聲穩穩站住,居高臨下道:“跳上來,不準踩掉瓦片。”
河岸上建造了長長的休閑走廊,每隔一段就有一間類似的涼亭,既是景觀點綴,又方便供游人市民休息小憩。涼亭高度足有四五米,典型的尖頂斗拱,四面用朱紅瓦片斜鋪下來,正常人根本不可能一躍到這種高度,更無法立足站穩。
蘇子語同樣沒試過這樣的縱躍,換了遇到空知遠之前,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然而這一段日子的禪定修行下來,他已經感覺渾身上下充滿無窮勁力,更能牢牢鎖住精氣,真正感到脫胎換骨,倒也毫不膽怯,心中默念訣竅,跟著全力提起一縱,當真就跳起四五米高,一下落到涼亭頂上。
只是腳下剛接觸到瓦片,蘇子語心里就大感不妙,落腳處滑不溜秋,根本立不穩,好在這些天功夫沒白費,心意始終如一并不散亂,只覺得身體自然而然重心調整,啪啪連走幾步,雖然站得不算穩當,卻當真沒有踩落一片瓦。
“我做到了!這算不算通過了第二個考驗!
蘇子語腳下站定,頓時眉開眼笑,這可是飛檐走壁的本事。不過更讓他興奮的是,這十天以來自己竟然一次怪病都沒發作,眼看就走出了困境,喜悅之情,難以言表。
河岸本來就高于四周街道,此時站在涼亭頂端,微風吹來,更有登高望遠、心神怡然的感覺,實在愜意非常。
聽到蘇子語的話,空知遠恍若未覺,又緊走幾步,站在拱頂邊緣,向河中心遠眺。
蘇子語有些不明所以,剛準備跟著走到他身邊,陡然感覺腳下拱頂分崩離析,瓦片寸寸碎裂,一股吸力拉扯,整個人便要往下跌落。
他頓時心中大驚,正欲掙脫,忽然隱約覺得有些不對,趕忙鎮定心思,默念經文,恍惚間心意沉凝,只見拱頂依舊完好無損,哪里有半分坍塌的樣子?
“持身法有小成,就算是略微鎖住了精氣,時日堅持得越久,越是受用無窮。雖然未入欲界定,還習不了法術,卻已經能心意相連,影響到旁人的感官。”
空知遠這才轉過身來,微微點頭:“氣沉若淵、心意生根,算你通過了。”
蘇子語聞言長出一口氣!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考驗,好在自己沒有放松心思,同時又大呼厲害,不見有任何動作就能影響人的思維、感官,簡直是鬼神莫測的手段。
“是故民氣,杲乎如登于天,杳乎如入于淵,淖乎如在于海,卒乎如在于己。”
“這里說的是,精氣形態萬千,有時光亮得好象升在天上,有時幽暗得好象藏入深淵,有時柔潤得好象浸在海里,有時高峻得仿佛立在山上。”
“所謂道無法不顯,法無道不存。精氣為本,術法為表。定了精氣,才有種種神通,你明白了嗎?”
空知遠眼神沉凝示意。
蘇子語細細品味對方說的話,半晌才重重點頭。
空知遠接下去道:“你雖然鎖住了精氣,不再有虧虛之虞,但危機還沒有徹底解除。因為修行得太晚了,這20年來的精氣暴發,早已經傷了根本,遠不是一時苦功所能挽回。”
傷了根本…蘇子語聽到耳中,笑臉頓時完全僵住,自己的危機竟然還沒解決,趕忙問道:“那我該怎么辦,求大師救我!”
空知遠卻不搭話,略一揮手,寬松的長衫隨微風輕擺,又問:“那個黃波出爾反爾,挑撥離間,害你丟了生計,你甘心嗎?”
對于他知道黃波的事情,蘇子語倒也不驚訝,他早就習慣了這位大師的手段,毫不猶豫答道:“卑鄙小人一個,無非怕我搶了他的位置而已,我不屑與他計較。”
他現在得了修行法門,正是心氣高的時候,哪里還看得上一份打雜的工作。
“修行之人,也在塵世中打轉,心意果決,容不得拖泥帶水。我給你的第三個考驗,就是用心術惑他神智,了結性命,不是心志堅定的人,斷難抵擋得住。只要你神不知鬼不覺做成這件事情,就有資格繼承我的衣缽,我不但有辦法救你性命,還會悉心教導、把神通全部傳授給你。”
空知遠臉上沒有半分表情,眼神若煙云般飄渺,清冷的聲音字字句句送入蘇子語耳中,讓他心里一驚。他雖然已經習得禪定的法門,自覺與普通人不同,但還真沒有想過殺人,一時之間難免猶豫。
空知遠卻沒有給他考慮的機會,身形再度收斂淡去,空氣中只留下一句話。
“這是最后的考驗,黃波死,你活,午夜之前完成這件事情,還是來這里見我。”
蘇子語孤家寡人一個,早早出社會闖蕩,爾虞我詐、傾軋迫害的事情見過不少,好勇斗狠、爭強好勝更不知多少次,打到頭破血流也不只一次兩次,但真正殺人的念頭還從沒想到過。
他做夢也沒想到,空知遠最后一個考驗就是讓他殺人,腦中真是天人交戰,難以下得了決心,不知不覺在大象文化公司門口就站了幾個小時。
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果然遠遠看見油頭粉面的黃波晃晃悠悠從樓梯上走下來,一邊走一邊還用那破嗓子哼著歌,顯然心情好得很。
不過這家伙一低頭,瞥見站在門口的蘇子語,頓時樂了,露出夸張至極的表情:“喲,喲,看看這是誰?這不是有骨氣的蘇大帥哥嘛,怎么了這是,走投無路想回來了?還以為你真有多牛氣,原來也不過這點能耐!”
純以惹人厭的本事而言,黃波絕對堪稱一絕。
蘇子語冷笑一聲,根本不搭理,默念心經,精氣流轉之間,已經用上了心術亂對方神智。
按照空知遠的說法,只有心志堅定的人才能不受影響,顯然黃波這奸猾小人不在其列,他這邊嘴里教訓得痛快,又故意露出挑釁的表情,卻不料眼看著已經走到樓梯底下,忽然腳底一空,莫名其妙栽了個跟頭。
這一跤,真是摔得結結實實,頭臉著地,旁人見了都得替他覺得疼。
摔了個七葷八素的黃波哼哼半天才捏著鼻子從地上爬起來,鼻血已經撲撲往外冒,兩眼更是金星亂閃,胡亂從口袋里掏出張紙巾塞住。
蘇子語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這心術亂神實在是陰人的一等一手段,特別是對付黃波這種意志薄弱的小人,根本沒有半分抵擋的機會,只要謀劃得當,絕對神不知鬼不覺,沒人能懷疑到自己頭上。
“媽拉個巴子!真他娘的是見了鬼了,我就知道今天出門會遇小人。”
這一下恍惚之間,黃波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還真當是自己只顧著嘲笑蘇子語,沒注意腳下樓梯。但這卻依舊讓他惱羞成怒,居然在蘇子語面前丟了臉!所以不管不顧就開始往蘇子語身上撒氣。
“嘴巴臭不要緊,嘴巴臭還出來亂噴就是不知死活了。”蘇子語臉色驟冷,目光如刀。
黃波忽然覺得眼前的蘇子語好像變了個人,與印象當中相比陌生至極,特別是那眼神看得他汗毛直豎,莫名膽氣全消,再也不敢望向對方,嘴里含糊嘟囔一句,主動繞了開來。
大象文化公司門口就是一條大馬路,黃波不僅摔了一跤,還在蘇子語面前吃了癟,正是火氣沒處撒的時候,結果一不留神又踩到清潔工掃成一堆的垃圾,頓時破口大罵,清潔工見他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畏畏縮縮連半句嘴都不敢還。
蘇子語見慣了他欺善怕惡的德行,對這樣的做派絲毫也不意外,心里越發冷笑——這樣的渣涬,死了可能還真是社會之福。
為了自己的性命,這一票干了!
找到出氣筒的黃波渾然沒有發覺后面跟著個殺星,捏著鼻子過馬路,更沒注意到今天斑馬線的綠燈比平時短了一些。
蘇子語站在馬路的這一邊,死死盯著那個背影堪堪走過了中段,茫然不知自身處境,已然勝券在握,卻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