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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煉獄劫火

  岑春軒認出來了,那些人都是乾軍的將領和軍官。

  這時,岑春軒看到在那些隊伍的前面,有三名騎者,騎著高頭大馬進入廣場。正中那騎者,騎一匹白馬,趾高氣揚,好象一個國王。

  岑春軒緊緊的盯著他,他回憶起以前好友和上級林白川(薩摩忍者柏川光輝)給他看過的當年逃出薪疆的叛逆首領,這個人正是其中的一個!

  他叫白彥彪!但現在用的名字叫做尤勒巴斯!

  在他的一邊,騎在馬上的是馬克曼,那另一邊,則是烏斯特曼。

  這一刻,岑春軒已經決定了,要盡快離開這里,將這里發生的一切稟報給林逸青。

  好多天過去。對于人們來說,儼如是蒼穹突然坍落在大乾帝國的頭上。跟茴部叛軍的戰斗,迄今沒有一場勝過。駐疆乾軍的潰敗和覆滅,各路軍隊將領的被俘,全薪疆到處有兵火,到處都是虐殺、屠戮,一切的一切,可算是自從薪疆建省以來,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而所有這一切,竟然都是在旦夕之間猝然到來。人們差不多都不能相信,這許多奇災大難,怎能在一時之間,如此降在人世的這方土地之上。有人給嚇得張惶失措,無以自救,有人嚇得掉了魂;有人預言:死神臨世,末日已經來到。整個社會的紐帶給斬斷了,所有人與人,家庭與家庭,一切溫情交往都已止歇,舊有的權威蕩然無存了,顯赫人物帽繼泯沒。地獄冥府從鎖鏈里釋放一切罪囚,讓他們來到人同,恣意狂歡。于是,殺人,搶劫,悖義,殘暴,逞兇,擄掠,狂亂,替代了辛勤的勞動,替代了正義和良知。對于人們來說,似乎人們不是以善行良德為生,而是以行兇作惡為活的。人心善惡似乎整個顛倒。向來視為神圣的,現在則被認為是邪惡,而向來被看做是邪惡的,這會竟被認為神圣。就連天都在變,地都在變。白日,戰火漫漫,煙遮霧障,太陽再也不能明照人間。一到晚間,則是星月無光,代替的是兵燹劫火,照耀四方。

  城鎮,村舍,寺廟,宮殿,森林,都付諸一炬。人們有嘴不再談話,只能嗅聲嘆氣,或者象狗一樣的在嚎叫。生活失去了意義。成千上萬的人死去,了無一點兒聲響,沒有留下半點憶念。在這所有奇災大難中間,在這死亡枕藉中間,在這悲嘆呻吟中間,在這煙塵茫茫中問,在這焚掠中間,僅有一個人在青云獨步。每時每刻他都高這么點兒,大這么點兒,每時每刻他都更加可怕點兒,都更加象那巨靈惡煞,他幾乎能遮天蓋日,他投落的身影遮蔽一切光明;而此人就是當年逃亡到他國的白彥虎的堂弟,白彥彪。

  所有的得勝之師都在立馬待命,只等他點個頭。暴亂的民團起自四方,城市里和鄉村里的茴人到處投奔于他,從伊犁河流域,到北疆邊緣,到處都是烈焰沖天。騷亂擴展到薪疆的各個地區。這位叛亂者的首領氣勢日熾,權力日增。歷史上敢與大乾帝國兵戎相見的人還不多見,哪怕當年最強大的敵手擁有的兵力,也比不上他現在麾下統率的一半還多。當年的哈密王即使舉兵備戰,也沒有他這許多精兵猛將。起事風暴的規模超乎一切意料之外。其權重勢大,就連白彥彪自己開頭都沒能認識到,他弄不懂,何以他竟會飛得如此之高。這兒他還在信誓旦旦,盜名欺世說他伸張正義,維護教法傳統,忠于本民族,可是他不知道,正是他自己把這一切虛情假意,妄言空語踩在腳下,變得一錢不值,正是他權勢日熾,兵馬日增,他那頑昧的自我就變得越來越狠,曠古未聞。是與非,善與惡,正義與殘暴,對這一切的理解,在白彥彪心間是糊糊涂涂的,一切只依從于他個人的仇怨,依從于他個人的私利。甚至他都要跟太陽爭長論短,如果太陽沒有照他的需要,給他麗日普照,他就會把這箅做對他個人的不敬。人和事,以至整個世界,他衡量的尺度,就是這個“唯我”。順從他的,就是善,背逆他的,就是罪,真是“順我昌,逆我亡”。盡管這位叛亂首領以其一切偽善,一切狡詐把他這“唯我”理論披上忠信的外衣,可這外衣畢竟是破綻百出的。所有白彥彪的罪孽都由這一理論而來。而他的所謂“善德良行”,同樣由此而生。若說對敵手,他懂得睚眥必報,以無邊的殘酷、無邊的暴虐對付,那么,他同樣懂得,一切對他有恩有義的,即便并非出于自覺,他都要以好還好,以德報德。這樣的以小善來排大惡。

  可是,只要他一下子喝醉酒,那么他甚至就連“善德良行”都能扔的千干凈凈。無名之火能使他吼聲如牛,嘴角飛涎,寧可事后懊喪,這一刻他卻會簽發下一道一道血腥軍令。情況就是如此,幾乎跟他的事功成正比,成就愈大,他酗酒就愈變得經常,成就愈大,他內心就愈忐忑,愈不安寧。似乎是勝利把他飛升到如此高的頂峰,高到連他自己都不敢安于其位。他的權勢既使別人瞠目,也使他自己瞠目。他感到這巨大的暴亂之手,扯著他,托著他,把他置于那如閃電之疾的無情的急流之上,不知所向,不知所終。前面究竟是哪兒?盡頭又在何方?這位胸無韜略的“東干人”猛士,心里一點數都沒有。

  他占星問卜,把眼孔睜得老大,預測未來,可前面黑洞洞的,別無他物。將來怎么樣?會怎么樣呢?他的內心時時興起一種恐怖的不安,使他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

  白彥彪明白,大乾帝國的最大病害,是她擁有極大的威力,而不自知這種威力,更不知如何用這種威力,如果一旦哪位能人偉士,把這力量操之在手,究竟有誰能和她對抗匹敵?究竟誰箭猜測得出,一旦大難臨頭,破國亡家近在咫尺,萬丈斷崖展于眼底,那么大乾帝國這諸種積弊:口角之爭,內部不睦,個人恩拯,權貴傾軋,瑣事計較,廟堂空談,一盤散沙,皇帝無權,不會由于奮發自勵,一朝蕩滌,崛然復興呢?果真如此,則光是世家猛士揮戈上陣,就會漫道蔽野。那么他白彥彪縱令有俄羅斯沙皇,縱令有土耳其蘇丹給他撐腰援助,還是不免要被壓做粉末的。一想到這點,絕望就象旋風似的在他心間肆虐。

  大乾帝國那股沉睡的威力,俄國人和他一樣,也是明白意識到的。

  白彥彪同樣明白,大乾帝國盡管有許多許多積弊,但一旦她決定抵抗,那力量就很大。當年如此一個上下不協、混亂、軟散的帝國,對抗最最可怕的阿古柏伯克的排空惡浪,結果阿古柏的國家如同浪搏崖壁,給碰得頭破血流。阿古柏和他的兒子們的敗績,白彥彪差不多是親目所見的。甚至就在大乾帝國贏弱的時刻,帝國都曾不止一次把龍旗插上別國的都城。如今帝國面臨著生死抉擇的關頭,當帝國絕望到走投無路之時,她孤注一擲的抵抗就將豁出去,這難道不會么?有鑒于此,每一次勝利,對于白彥彪就成為一個新的兇險,因為這會加速促使睡獅醒轉,。因而每次勝利,就足以安排下他未來的一次失敗。而每次表面的迷醉,就每次使他苦到心底。跟在茴部人的風暴后面,帝國的懲罰風暴就會來到。白彥彪似乎已能聽得那來自遠方的悶鈍的怒吼。瞧吧,從人煙稠密的中原,那一群群渤夏猛士,就要殺奔戰場。他們什么都不缺,需要的就只是一位英明統帥。

  白彥彪俘獲了乾軍各路兵馬的將領,可這好運恰又潛藏著致命的危機。不錯,駐疆乾軍各路兵馬的將領都是能征慣戰的猛士,可他們中沒有一人在這暴亂、恐怖、奇災太難的極度時艱里,堪稱得是位符合形勢需求的英明統帥。而唯一能作這樣的領袖的,看來只有一人,就是林逸青。

  伊犁將軍金順給殺死了,薪疆巡撫劉金堂和他的親軍四千人也都給砍成了肉泥,他們手下的將領和軍官大都做了戰俘,于是自然的抉擇好象必然要落在林逸青頭上。白彥彪跟大家的普遍看法一樣,對此沒有懷疑。俄國人也曾明確的告訴他,要小心這個人。

  下一步該怎么辦呢?他不知道,俄國人這一次也沒告訴他。

  他搖了搖頭,不再去想,又舉起了酒杯。

  教規本是不允許飲酒的,可偉大的“跛子帖木兒”不就是醉死的么?

  喝吧!喝吧!

  岑春軒悄悄的穿過了廣場。

  一下子穿越廣場很不容易,因為廣場給擠滿了成群的叛軍士兵和暴亂民眾。廣場兩邊的人們正燒煮著給他們自己吃喝的飯菜。人們跟那些打四面八方投奔來的大幫瞎眼賣唱的混一道兒,唱著曲兒,頌贊那一場場“大捷”,頌贊他們那“英武過人”的首領。可就在用來燒煮那些飯菜的鐵甑與鐵甑之間,地面上橫陳著一具具的被殺的渤人和夏人婦女的軀體。正是在這些軀體上,晚間,狂徒們舉行他們的狂歡聚會。另外,陣亡士兵和傷兵給砍下的腦袋,壘做了一座一座金字塔。人體和頭顱都已開始腐爛,散發出可怕的惡臭。可對這一切,廣場這些群集的人眾并不感到有什么不適。叛軍的恣意妄為,城市的毀敗,到處斑痕累累。房屋的門窗給扒掉,廣場上七零八落,給撒滿了成千上萬的各種物品,夾雜著人發,稻草,狼藉遍地。幢幢房屋的檐下,“裝飾”著絞死的男人,其中大部分是夏族人。這兒,那兒,狂笑的人們在抓著死人的腳蕩秋千取樂。

  廣場的另一面,到處都是被焚房屋的黑色廢墟,乾國官署的廢墟也在其間。廢墟余燼猶熱,殘煙還在升騰,煙火焦臭,彌散空間。房屋廢墟的那面,就是乾軍戰俘營。大批戰俘為茴人士兵管押著。被俘者有來自特克斯附近的,有來自那拉提附近的,有來自阿克蘇附近的,這些人沒來得及逃避,或者凡沒在暴民的刀斧下喪生的,都淪做了戰俘。有的戰俘是士兵,他們是在幾次戰役中給俘虜的。有許多是這一帶的城鎮居民,他們沒能或者不愿跟叛亂者勾結,就這樣成了戰俘。在貴族戰俘中間,有的是自有領地的,有的是乾國官府新封領地的,有的則是獨立的土地經營者。還有各種級別的流放來的官員,鄉間小土地所有者,鄉間男女富戶,甚至連小孩都有。許多地方發生這樣的情況,男人們投奔了叛軍,作為報酬的,茴人士兵就去燒掉他們的房屋,帶走他們的妻妾兒女。只是處于如此洶洶時艱之中,人欲橫流,人心都變野了,對這種事沒哪個過問,也沒哪個放在心上。暴亂民眾拿起刀槍,扔下他們的村舍,扔下他們的妻兒。他們的妻子于是就給人家搞走,他們呢,又去搶人家的,甚至搞到比以前更好的女人,因為她們都是夏族女人。待到她們的風流媚顏給耍夠玩厭,他們就把她們殺掉,或者再把她們賣給哈薩克人。這些戰俘里面,有許多是畏吾兒族和夏族的年青孀婦,三個或四個,用一根繩索跟那些貴婦少奶奶串在一起。

  見到俘虜營這許多人,岑春軒的心為之震動。心頭油然的升起一種渴念,要報仇。這些人衣衫襤樓,半光著身子,給那些閑蕩得無聊的暴徒可恥地笑虐著,她們給推推搡搡,敲敲打打,或者拿那可厭的嘴去強行跟少女接吻。而廣場上那幫人眾,就在好奇地看閑。這些可憐的女人,失魂落魄,忘掉了過去,沒有了主張。有的在哭,有的在高聲反抗,有的瞪著眼,搭拉著頭,事事順從,叫怎么辦就怎么辦。這兒,那兒,從某些戰俘中間,發出聲聲慘叫。凡作對抗的戰俘就殺無赦。于是,那皮鞭的呼嘯,那笞罰之聲,時有所聞,伴和著那痛苦的哼唧、兒童的啼哭,是牛吼馬嘶,聽來悸動人心。戰利品還未分類清理運走,都亂七八糟散落在各處。那馬車、馬匹,那黃牛,那駱駝,那綿羊,女人、男人,那成堆的偷搶來的衣物,那各類器皿,那各類利器,所有一切,都擠塞著給堆在這偌大的戰俘營里,在等待安排整理。跟著,新來的人來到戰俘營,讓他們飽看一番這兒如山般堆積的財物。有些人,喝馬酪酒或葡萄酒,喝得爛醉,大發酒瘋,有的穿起奇形怪狀的衣服,有的甚至穿起女人的衣裙,于是開始互相為某項贓物歸誰的問題,在那兒斗口,爭吵,咒罵。隨軍的哈薩克牧人就坐地上,在牛群中間取樂。有的吹那尖腔的羌笛,有的在擲骰子,有的就棍呀棒的在斗要,成群的牧羊犬跟著它們的主子,在兇狠地吠著,哀怨地號著。

  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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