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琨看到那個幸存的叛軍沒命的向回跑,盡管他渾身如同散了架一般的疼痛不已,但他還是奮力的舉起了步槍,瞄準那個叛軍開火。請大家看最全!
曹琨連續開了三槍,由于他處于極度虛弱的狀態,他的手開槍的時候一直在抖,頭兩槍都打飛了,但他沒有放棄,第三槍射出,他清楚的看到子彈鉆進了對方的后背,那個叛軍一下子摔進了雪地里,抽搐了兩下,不動彈了。
曹琨感到自己已經虛脫了,他的身子漸漸的軟倒。他一屁股坐進了雪里,但沒有讓步槍從他的手中滑落。
天漸漸的亮了,身后傳來了陣陣的馬蹄聲,曹琨回過頭,看到了一隊官軍騎兵,他長出了一口氣,倒在了雪地里。
他知道,那個白衣忍者兌現了對自己的諾言。
在曹琨看來,這場叛亂應該會很快結束了。
但此時曹琨還不會知道,這場叛亂的起因究竟是什么,會以什么樣的方式終結。
看著遠處省城騰起的黑煙和部下湘軍發出的陣陣喊殺聲,夾雜著槍炮的聲音,王金麟的嘴角現出了一絲獰笑。
作為湘軍宿將王德邦的兒子,他終于迎來了建功立業的機會。
只是他的父親現在已經歿于黔省布政使的任上,看不到他攻陷湘省省城的這一天了。
王金麟轉頭偷眼瞧了一下不遠處的一輛馬車,馬車車廂的窗簾已經卷起,他依稀能夠看到,那個帶給他無比刺激和享受的女子的身影。
王金麟的思緒,又回到了那個夏天…
那是一個大熱天,連一絲風也沒有,朝西方向那輪半浮半沉的血紅落日,就越發像個碩大的熊熊火爐,仿佛將大地萬物烤融成一團,粘膩得連空氣都化不開。
華燈尚未初上,這條街道就已經囂鬧起來,什么樣的人都有,擠擠蹭蹭的從人口里發出各形各式的聲浪,布散著百般異味體氣,這些,再攙合著那等悶燥的熱膩,精氣神火候若差了點的,還真個挺熬不住哩。
王金麟從一家小酒館里冒了出來,抹著滿頭的汗水,瞇著眼吁了口氣,這口氣才吁到一半,又叫一個酒嗝給截斷了;他微顯厭煩的睥視來往的人潮,心頭卻不禁在盤算——歇息是去街尾的“秋月閣”呢?還是到對面胡同中的“蘭云軒”?要不,他又想,干脆去給“福興記”的柳瞎子棒棒場,擲上幾把也好,但不論想要去哪兒,現下的晨光都嫌早了點。
又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他不自覺的移動腳步往前走,就憑他王金麟這副塊頭,活脫一扇鐵鑄的門板,人朝路上一挺,在近的伙計們就是不讓道也非得讓不可了。
出了那條烏煙瘴氣的窄街,三兩步便到了鎮郊,嗯,這里是稍稍涼快點,至少還有那么幾絲若有似無的微風,而耳中聽不到嘈雜,見不著那干擠去扎來的瘋子,心情上就宛似輕松多了。
提到瘋子,王金麟不由得自嘲的咧嘴,只不過眨眼前,自己不也在那一群人中攪合著么?此時想想,人在無聊光景里做著無聊事的當口,還愣是悟不透那等無聊法。
長長伸了個懶腰,又大大打了個哈欠——他確實已有幾分酒意,卻只是幾分而已,這一行的,喝酒不關緊,可萬萬醉不得,哪怕是醉上一次,就極可能千古不須愁啦。
那聲哈欠猶在發著倦慵的尾音,路旁深草叢猛的撲籟聲響,一道寒光卻自聲響發出的另一個不同角度倏射過來,目標正對準了王金麟張開的嘴巴!
視線還只剛剛被那聲怪響吸引過去,這陰狠的一家伙業已到了跟前,王金麟有唇角邊上那道細細的褐色疤痕立即扭曲,像一條痛苦痙攣的蚯蚓——他的身體沒有任何閃避的動作,只見他的左手微翻,就那么一下,射來的這抹寒光突然顫落,有若一條矯捷的小蛇般平躺在王金麟的手心里。
當然那不會是一條矯捷的小蛇,躺在王金麟手掌上的,是一柄七寸長的鋒利小飛刀,而是那種韌性極強,可卷可彈又殺人不見血的要命玩意!
細窄的刀刃閃泛著冷森的光芒,青熠熠的芒彩仿佛在向王金麟眨著鬼眼;王金麟端詳著這柄小巧的飛刀的鏤花象牙刀柄,一雙濃黑如刷的眉毛不覺漸漸糾結起來。
于是,那條身影便翩然落下,由那棵高大的榆樹頂上落下。
這是一條纖細的,婀娜多姿的身影,衣襖飄動間,散漾出一股誘人的芬芳——仿佛如同山間野花的香氣,綿長而又濃烈。
王金麟定定的注視著眼前這位自天而降的女人,他不能不承認,這確是一位美得叫人魂魄動蕩的女人;不但美得俏、美得艷、美得柔,更帶著那么一股子說不出的成熟風韻,如果定要挑剔什么缺點的話,呃,似乎稍稍透著點幽冷的味道,令人有種隔著層冰壁的感覺。
那女人一雙冰冷的鳳眼冷陰陰的盯著王金麟,就如同王金麟在望著她;好半晌,她才淡淡的開了口。
“你是有兩下子,王金麟。”
舔了舔厚闊的嘴唇,王金麟嘿嘿笑了:“過獎,雕蟲小技,算不得什么——”
說到這里,他又突然醒悟,此刻興師問罪猶且不及,怎的倒與對方客氣起來?兩眼一瞪,他硬是把剛剛浮在面龐的笑容抹了下來:
“我說,方才這一暗飛子,可是你的杰作?”
那女人毫不猶豫的點點頭:“不錯,是我招呼的,也只能算雕蟲小技而已。”
王金麟忍不住肝火上升:“這位姑娘——”
對方微微一笑,嫵媚的接口道:“我叫左平湖,小字月滿,你可以叫我的小字。”
王金麟怒道:“不管你左平湖也好,月滿也罷,我可沒有這個興致在這里同你敘舊套交,扯閑談;我倒問你,我們一無怨,二無仇,甚至連認識都不認識,你他娘抽冷子使這要命的家伙暗算我,卻是為的哪一樁?”
左平湖十分從容的道:“不為了什么,只是考驗考驗你。”
微微一怔,王金麟大聲道:“考驗我?考驗我什么?”
左平湖仍然平淡的道:“試試看你的功夫是否如傳言那般精湛神妙。”
王金麟有些得意,又猛一下板起臉來:“如果名不符實,我豈不被你這一刀捅穿了喉嚨?”
左平湖神態自若的道:“若是技藝不精,浪很虛名,還不如早死早超生,何苦留在這人間世上丟人顯眼?”
王金麟張口結舌了好一會,才粗著脖頸罵:“娘的,這算什么歪理?簡直是橫行霸道,視人命如草芥,把我王某人的命當做肉頭撥弄,我他娘是可忍孰不可忍——”
左平湖隨手摘了一根草梗在手指上纏折著,哼了一聲,不在意的問:“那你想對我怎么樣?”
王金麟不禁咆哮:“對你怎么樣?我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剛才打算要我性命,行,如今我也正好如法炮制一番,娘的,考驗考驗你!”
左平湖的一張姣好粉臉上沒有絲毫驚懼或疑慮的表情,她安安祥祥的道:“我不會同意,因為我打不過你。”
王金麟正在捋袖摩掌故做架勢,聞言之下不由啼笑皆非——牛鬼蛇神見得多了,稀奇古怪的經歷也不少,像這種場面,這等角色,他還真個頭一遭遇上…
左平湖又道:“再說,我考驗你有原因,有你的好處;你考驗我,則純屬意氣報復,一個大男人,尤其似你這般名聲響叮當的大男人,將門之后,如此作為豈不是顯得太幼稚、也太欠缺風度?”
窒息了好一陣,王金麟才悻悻的道:“用不著給我高帽子戴,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兵頭,憑祖上的余蔭,幾手把式混碗飯吃,沒什么了不起…呃,你既然這樣說,我他娘也只好憋口氣拉倒,好男不同女斗,算我倒霉,喏,家伙還你!”
左平湖輕輕搖手:“等一等,你不想問問我這樣做的理由?也不想問問你會有些什么好處?”
王金麟略一遲疑,手中站著那把精巧的小飛刀:“你這娘們鬼點子不少,我總覺得帶著邪門,不是好路數…”
美麗的面龐上第一次呈現出柔和的風韻,左平湖的語聲也柔得像水:“王金麟,你不必怕我!”
王金麟怒道:“我怕你什么?天下之大,或許有不敵之人,卻沒有我畏懼之輩!”
左平湖頷首贊美:“好!有氣魄,王金麟,你跟我來。”
王金麟一下子戒備起來:“去哪里?”
左平湖沒有回答,轉身而去,王金麟望著她搖曳生姿的背影,過了好半歇,才咬了咬牙,大步跟了上去。
青山,竹林,小溪,一幢樸拙的茅屋,依筑在矮崗之下,是個清幽僻靜的所在。
茅屋中的陳設也非常簡單,只是個最起碼的居住之處;王金麟坐在這張白木桌前,正滿懷狐疑的四周打量,左平湖已給他端了一杯茶過來。
茶具的講究,卻迥異于這幢茅舍的寒愴——象牙般的細致玉瓷,在杯口鑲鏤著金邊,杯面上浮繪著極其精美的松鶴圖案,杯底的暗紋,則隨著碧綠的茶液晃動,而茶香沁心,雋永芬芳,讓人聞之難忘。
在白木桌的對面坐下,左平湖輕柔的道:“茶涼了點,將就著喝。”
大口飲下半杯,王金麟余味猶存的嘖了嘖嘴巴:“天氣太熱,涼點兒正好。”
瞅著王金麟,左平湖不似笑的一笑:“最近生意不大強,可是?”
呆了一呆,王金麟道:“什么生意?”
左平湖抿著嘴,停了一會才道:“你這一行的生意。”
又啜了口茶,王金麟瞪著左平湖,道:“看情形你對我的底細還真知道得不少。”
左平湖道:“差不多都知道,我承認這要花不少功夫時間去打聽,但卻不算很難,要確知某一樁事,總有些跡象可尋,是吧?”
哼了一聲,王金麟道:“其實我們也談不上什么神秘,只要找對了路子,生意成交就容易,設若大伙全似縮頭烏龜窩在洞里,身份是隱住了,卻靠什么嚼食?”
左平湖點頭道:“所以我根本不去找你的中間人,直截了當和你見面,你免掉一層抽傭,我也落得隱密,豈不兩全其美,彼此上算?”
細細端詳著桌子對面這位美得帶點古怪的女人,王金麟謹慎的道:“你找我,到底是要做什么?難道要我去殺人?”
左平湖道:“當然,你原是干這一行的不是?”
手指轉動著茶杯,王金麟揚著臉道:“我王某人是殺過人,可那都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的過來的,至于江湖買賣,可是和我不相干的!我王某人好歹也是將門之后,家里頭也不困難,干那樣的事,丟份子!”
聽了他的話,左平湖笑了:“這就是我不考慮別人,單單挑上你的原因,到目前為止,我對你各方面還算滿意!還請放心,我不是請你去殺人,而是有另外的大買賣!”
王金麟眼睛看著桌面:“先不要把話說齊全——滿不滿意,不是只由你,你這票買賣,我接不接還難包準,就算接了,擔不擔得下來也未敢斷言…。
左平湖平靜的道:“那么,你接不接受我的委托?”
干咳一聲,王金麟道:“你先說你要委托我做什么。”
“我要委托你保護一個人。”左平湖答道。
“那樣的話,我得知道你要我去保護什么人?為了什么事需要保護?可能的危險是哪些?必須防范的對象是何人…”王金麟絮叨起來。
左平湖十分干脆的答道:“你要保護的人就是我!”
王金麟眨眨眼,神情有些不解:“你?你這身本事還不錯,有請人保鏢的必要?”
左平湖冷冷的道:“那要加害于我的人,本事更不錯;如果沒有必要,我犯得著耗費這許多功夫四處尋訪你?更何況你又決非義務性質!”
搓了搓手,王金麟打了個哈哈:“賣命營生,事關血肉,實在義務不得…”
左平湖道:“那么,你是首肯了?”
王金麟忙道:“且莫急躁,我說平湖姑娘,憑你這副俏模樣,恕我講句輕佻的話,人們連巴結奉承都來不及,哪一個黑心黑肝的王八蛋會這么狠毒平起辣手摧花之念?你可別把人憂天,想岔了邊!”
左平湖那雙黑白分明的鳳眼又變得冰寒了,她正視著王金麟,緩緩又冷硬的道:“你看著我,王金麟。”
王金麟咽了口唾沫,十分尷尬的瞧著對方。
左平湖道:“你看我像不像是個瘋癲、白癡、或者是神志不清的人?”
搖了搖頭,王金麟老老實實的道:“自是不像。”
左平湖冷冷的說道:“那么,我有沒有反應過敏或是疑神疑鬼的不安癥狀?”
又是搖搖頭,王金麟道:“一個似你這般思維細密,行事審慎的人,必然頭腦冷靜,心性踏實——”
左平湖的聲調稍見緩和:“這不結了?”
王金麟吁了口氣,仍有些納罕的道:“奇怪,真會有人打算加害一個婦道人家?尤其還是這么標致的一個婦道人家?想不透,實在想不透…”
左平湖幽然一笑,道:“種種般般的天下人,就結下種種般般的天下仇,連純真可愛的三歲稚童,仍會為了一塊糖,一張餅而抓咬同伴,又何況我輩成人,江湖中的成人?”
王金麟呵呵干笑道:“說得不錯,平湖姑娘,那個對待你不利的家伙卻是何方神圣?”
沉默片刻,左平湖道:“你確定接受我的委托,我才能透露。”
王金麟正色道:“平湖姑娘,所謂滿飯好吃,滿話難說,我們一行的規矩,是必須在事前弄清楚欲待抗衡的可能對象,再付度一下自家的力量是否承擔得住,這才決定接不接某票生意,如果愣頂著張嘴大包大攬,等事到臨頭又撐不下來,豈非害了客主又害了自己?你放心,生意上門沒有向外推的道理,但是能接,強湊合我也頂住,就算萬一和人家相差太遠,至少守口如瓶的這點職業道德我還是有的…”
左平湖考慮了好一陣,才低聲道:“其實,我也是為了你來的…”
“為了我?”王金麟一怔。
“實話和你說了吧!王金麟,你可知我爺爺是誰?”
“令祖是?”
“我爺爺就是當年名滿天下的中興名臣,左季皋!我是他的親孫女!”
一聽到“左季皋”這三個字,王金麟就宛如猛一下吞落三顆帶殼熱栗子,那表情委實不怎么中瞧——他連忙用力揉面頰,笑得又干又苦:“你是說左季皋左大帥?平定長毛教匪,陜甘回亂,西征回疆的左大帥?嘿嘿,我聽說過,當然聽說過…”
左平湖察覺到了王金麟的臉色不對勁,立時心中忐忑,語聲也透了僵直:“王金麟,你該不是想把我交給官府吧?”
用力發出一聲狂笑——王金麟預期的笑聲應是壯烈而又豪邁的,但他真正發出的這聲笑卻竟恁般艱澀加上暗啞,像撕開一匹老裹腳布,悶沙沙的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丹田中那股勁道,卻已泄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