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之后,貝蒂放下了手中的筆,將筆記本收好,走出了艙室,來到了甲板上。
自艦隊駛入波羅的海之后,一連許多日子一點風也沒有,空氣十分沉悶,讓人喘不過氣來。太陽火燒火燎的,使得大海象太陽本身一樣,亮得讓人不敢正視。
這種氣候一直持續了幾天,而今天是最熱的一天,大海閃爍著紅光。在艦面上工作的水兵們不得不戴上了保護鏡。天上沒有海鷗飛翔,海面上也沒有海豚出沒,似乎都去躲避炎熱了。
貝蒂也戴上了保護鏡,這時他看到陳偉走了過來。
“暴風雨好來了,不要在甲板上呆著。”陳偉說道,“要是沒什么事,你可以回去睡一會兒。”
貝蒂聽了陳偉的話,不由得很是奇怪。
現在天上的太陽如此的毒辣,海面上連一點兒風都沒有,哪里來的暴風雨?
不過貝蒂只是一個小小的士官生,隨艦出海的時間當然無法和陳偉相比,所以他不敢對陳偉的判斷有絲毫的異議,而是遵命回去睡覺了,
在艦艇上服役最重要的是什么?睡覺!對就是睡覺,這一點是絕對沒錯的!不懂內情的人們可能會認為這不是好水手應該做的,但是這種看法是奇怪的。睡覺對于戰斗艦艇的官兵來說是最好的獎品!誰如果過生日的話,可以睡上整整的一天,沒有任何人能侵犯這個權利!通常在午飯以后,水兵們有一項神圣的活動——“接觸”,所謂“接觸”就是乘“海軍軍官時間”抓緊時間睡覺。貝蒂在服役于其他戰艦上的時候就看見過各種各樣的睡覺方式如:站在艦橋上直接睡覺;靠在備用指揮臺上的桌子前睡覺;在儀表柱子之間的地方睡覺…作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海軍國家,英國皇家海軍的水兵們發明了和發現了很多睡覺的好地方還有各種各樣的睡覺方式,上邊提到的只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個縮影。
但這一次貝蒂沒有睡多久,忽然給打雷一樣的聲音驚醒了,可是奔到舷窗前伸過頭去一看,天上一朵云彩也沒有。隆隆的響聲不斷傳來。這聲音來自遠方,來自南邊,仔細聽時,聲音愈來愈大。
貝蒂跳起身來,跑出了艙室,上了甲板。
首先映入貝蒂眼中的是,南面的海平面上有一道亮光。他在軍艦上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但還從來沒有見過海水這樣低過。海水仿佛下去了一層,原本人們不知道的那些大小礁石在耀眼的陽光下露出了水面。仿佛這是另一個地方。他睡了一會兒,醒來卻發現自己仿佛在另一個地方。
周圍的空氣突然把貝蒂緊緊圍住。有一種微弱的聲音,好象一些巨獸在從牙齒縫里往肚子里吸氣,萬里無云的天空發出隆隆的響聲,愈來愈近,灌滿了他的耳朵。接著,在那海面上的一片亮光和那些光禿禿的大小礁石外面,離它們還有很遠的地方,只見有一排巨大的白色浪峰在向航行的戰艦鋪天蓋地涌來。
這浪峰仿佛在海天之間慢慢移動,但實際上它就是大海本身。貝蒂把戴在眼睛上的保護鏡摘下來。他在驚恐之中沿著甲板往回奔跑。跌倒了,爬起來再跑。頭一個波濤打來,他腳下的甲板都在顫抖。濺起來的海水象雨一樣潑在他周圍。潑來的海水里盡是海草的碎片和小魚。
來不及下到船艙了,貝蒂用盡全身的力氣,抓住了一條帆索(“蠻橫”號雖然是一艘蒸汽軍艦,但為了遠航的關系,保留了全套的帆索裝具)。水已經涌到貝蒂膝蓋周圍,四面八方都有一股水勢在拖住他。
他看到浪峰從他下面經過,吼叫著向其它的戰艦沖去。
一時間聲音消失了。于是,大海開始尋找它原來的位置,一股股長長的、帶泡沫的水流迅速往后退去。這個浪潮還沒有退完,另一個大浪卻又在從南邊沖來,也許比頭一個還要大。貝蒂抬頭往上看,他看到波濤正在過去,它來得不快,因為另一個波濤還在往后退。起先他以為它不會打到這里來了,因為兩個波濤在外面突然相撞起來。頭一個波濤往海里直瀉而下,第二個波濤則在拼命地往上沖。
它們象兩個巨人一樣,互相碰撞。在空中升起一股水柱,一會兒倒向這邊,一會兒又倒向另一邊,發出一種象在戰斗中折斷了許多巨矛的響聲。在太陽紅光的照射下,兩個波濤濺起的水花就象潑來了一陣血雨。
第二個波濤慢慢地趕著頭一個波濤往后退去,又慢慢地蓋過了它,然后以勝利者的姿態,拖著被征服的波濤向“蠻橫”號沖來。
波濤猛撲向艦體,長長的水舌在貝蒂周圍涌流,他既看不見也聽不見。水舌在舔所有的縫隙,在拉扯他的手和夾住帆索的雙腳。它們沿著海面在升起來,越升越高,都快觸到天了,這才氣力不繼,跌落下來,嘶叫著經過貝蒂的身旁,又匯入了沖擊甲板的水流。
忽然周圍一片寂靜。在寂靜中貝蒂甚至聽得到自己的心跳,他這才知道他的手還在抓著帆索,這才知道他還活著。
波濤再次襲來,貝蒂感到自己給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復撕扯著,拖拽著,他的手漸漸的變得酥麻起來,把握不住帆索。
他的手終于脫開了,就在他的身子要飛出船舷之際,一個身影閃步沖到他的身邊,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生生的將他拉回到了甲板上。
是陳偉。
“現在知道暴風雨的可怕了?”陳偉看到面色慘白的貝蒂,象是要緩解他的緊張,笑著問道。
“是。”貝蒂有些絕望的說,“可你這樣來救我,我們都會給風暴扯到海里的。”
對于陳偉的相救,他十分感激,但他更擔心的,是他們二人都要死于風暴中。
“不會的,”陳偉笑著搖了搖頭,“我把自己用繩子拴牢了。”
聽了陳偉的回答,貝蒂這才注意到陳偉腰間的繩索,繩索的另一頭在一條桅桿上。
陳偉飛快的將貝蒂和自己牢牢的捆在了一起,“我們暫時回不去艙室了,就在這里一起欣賞這難得一見的風暴吧。”他大笑起來,“景色很壯觀的。”
貝蒂卻不敢看那些山一樣襲來的波濤,閉上了眼睛。
“看看吧,我的朋友,沒事的,等到海浪打到身上再閉上眼睛也不遲。”陳偉笑道。
貝蒂卻還是不敢睜開眼睛。
“乾國有一句形容海上巨浪的話,叫做‘白浪滔天’,我一直懷疑,海浪怎么會是白色的?但是在經歷了幾次風暴之后,我才發現,能夠伸到天上去的海浪,真的是白色的。你不信可以看一看,我的朋友。”陳偉繼續說道。
貝蒂大著膽子睜開了眼睛,果然象陳偉說的那樣,那些有如小山一樣的巨浪,竟然真的是白色的。
“我說的沒錯吧?貝蒂?”陳偉笑道。
“是的,白色的!它們真的是白色的!”貝蒂驚奇的點了點頭。
白色的巨浪不斷的拍擊著“蠻橫”號的艦體,發出巨大的聲響,仿佛要將艦體擊碎,貝蒂甚至聽到了鋼板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不由得擔心起“蠻橫”號來。
“放心吧!我的朋友!對英國造的軍艦多些信心!”陳偉大笑著對貝蒂說道,“排水量8500噸的新式巡洋艦,是不那么容易被風暴摧垮的!”
貝蒂看著陳偉,心中滿是崇敬之情。
他一直認為,英國皇家海軍的軍神納爾遜,從來都沒有死去。
納爾遜的英魂,一定會出現在某個人的身上。
而這一次,納爾遜選擇了一個有著一半乾國血統的羅特希爾德。
海潮又來了,洶涌的潮水,后浪推前浪,一排排白花花的潮水簇擁著沖過來,聲似雷霆萬鈞,勢如萬馬奔騰。大海霎時間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戰場,海風吹著尖厲的號角,海浪似乎是千百個英勇的戰士,向海岸猛烈地進攻著,發出隆隆呼喊。那些千斤重的巨大礁石,只要被潮水輕輕一拂,就仿佛一下子“沉”到“海底”去了。一排排浪撞擊著,濺起一片片浪花。這壯觀的海潮,使貝蒂感到,在浩瀚無邊的大海里,蘊藏著多少力量,這茫茫的大海,又引起多少詩人無限的遐想。
戰艦在這茫茫的大海上航行,望著無際的大海,浩浩海水蕩蕩漾漾,貝蒂眼前滿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望著遠處,那漂在海上的一艘艘戰艦,只不過是海面上的一個個小點。他看到戰艦在天的邊緣上游動,就像嬰兒的搖籃,在海面上蕩著,坐在戰艦里的人,伸一伸手也許就能摸到天。天上的云朵堆滿了戰艦,高高的,柔柔的,踩著云朵也許就能到了月球之上…
暴風雨終于平息了。
雨過天晴。
海水又恢復了皎潔無比的蔚藍色,海波是平穩如春晨的湖面一樣。偶爾的微風,只吹起了絕細絕細的千萬個粼粼的小皺紋,這更使照曬于盛夏之太陽光之下的金光燦爛的水面顯得溫秀可喜。貝蒂從沒見過那么美的海!天空上也是皎潔無比的蔚藍色,只有幾片薄紗似的輕云。平貼于空中,就如一個女郎,穿上了絕美的藍色夏衣,而頸間卻圍繞了一段絕細絕輕的白紗巾。他從沒見過那么美的海天。
夕陽落下海平面不久,西方的天空還燃燒著一片橘紅色的晚霞。大海也被這霞光染成了紅色,但是,它比天空的景色更要壯觀。因為它是活動的,每當一排排波浪涌起的時候,那映照在浪峰上的霞光,又紅又亮,簡直就像一片片霍霍燃燒著的火焰,閃爍著,滾動著,消失了。而后面的一排,則又閃爍著,滾動著涌了過來,在這幽美的夜晚中,貝蒂踏著甲板,沿著船舷,慢慢地向前走去。海水,輕輕地撫摸著鋼鐵的艦體,發出溫柔的“刷刷”聲,晚來的海風,清新而又涼爽,他的心里有說不出的興奮和愉快。
他知道,經歷了這場大風暴,自己在成長為優秀海軍軍官的道路上,又前進了一步。
此時的貝蒂在擔任了望員,他一邊欣賞著美麗的大海,一邊警惕的注意著海面。
現在英國遠征艦隊已經深入波羅的海,俄國人的軍艦隨時可能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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