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西為我大乾強助,這駐法公使一職,至關重要,非濤士兄不足任也。”林逸青看著洪筠說道,“前番越南事起,若非濤士兄在巴黎奔走斡旋,不能如此平安了結。然濤士兄久使法國,仕途必然不暢”
“呵呵,仕途什么的,我現在還真就不放在心上了。”洪筠的目光仍然沒有離開芳汀,“我只盼著能和所愛之人長相廝守,這駐法公使我就當到死了,哪天朝廷真的不叫我干了,我便入法蘭西國籍,終老巴黎好了!”
“濤士兄說笑了,朝廷仁厚,不至于到這般地步。”林逸青聽出了洪筠話中的怨憤之意,笑著說道,“朝廷剛剛加賞濤士兄禮部侍郎銜,可見還是看重濤士兄的。”
聽了林逸青的話,洪筠笑了起來,心氣也平和了許多。
由于洪筠當年娶洋女的事太過轟動,被士林視為叛徒,時不時的便有清流言官跳出來參他一折,朝廷因他同法國皇室聯姻于外交上大大有利,是以幫他頂住了清流的攻擊,但洪筠出任駐法公使后,再無任何升賞,直到法乾兩國因越南問題生事,洪筠在巴黎多方斡旋,出力甚多,助林逸青化解了這次外交風波,朝廷念其功勞,才加賞了洪筠禮部侍郎的銜頭。
對于洪筠來說,他為了自己的愛情,付出的代價其實是很大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洪筠若是不為了愛情出任駐法公使,而是選擇回國,只怕現在是過不了這么有聲有色的帝王般的生活的。
林逸青在他這住了好多天,這里給林逸青的印象,簡直就是個小凡爾賽宮。
二人正說著話,一名使館參贊快步的走了過來,手里拿了一張電報。
“大人,京里頭張大人來的急電。”
洪筠點了點頭,從參贊手中接過了電報,參贊行禮后退下,洪筠才將電報打開。
“我上次托張侑樵送給恩師的瑪瑙,想是已經到了這么點小事,用得著發急電嗎?還這么長篇大論的,這得花多少銀子啊”洪筠看了一眼電報,突然停止了自言自語。
林逸青注意到洪筠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他正要開口詢問,洪筠卻沖他使了個眼色。
林逸青沒有再問,洪筠拿著電報紙走到一張桌前,取過一支鵝毛筆,在電報紙上畫了幾下,然后重新來到林逸青的身邊,將電報紙交給了林逸青。
林逸青接過電報紙,仔細的看了起來,這封電報的內容顯得有些冗長瑣碎,說的是他們的恩師李高陽最近的生活起居情況和對他們這對目前在海外公干的師兄弟的囑咐,但在一些文字旁,洪筠卻畫上了線,林逸青將這些畫線的文字連讀在了一起,便是另外一番內容了!
“有人在召集門人寫折子,欲要對你不利呢!”洪筠面有憂色的低聲說道,“連老師都驚動了,特意要侑樵來電示警,可見這陣仗是很大的,而且大有一擊必中志在必得的勢頭啊!”
林逸青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其實在他出發之前,他便已經預料到了清流黨們不會消停,肯定會趁著這個他不在國內的機會給他整點事出來,但他沒想到的是,以翁叔平為首的清流黨們竟然來勢洶洶,竟然能使李高陽要急著發電報向他示警!
他們到底要拿什么大題目來對付自己呢?
還有,出了這么大的事,為什么島津洋子那里沒有一點動靜呢?
“瀚鵬,我感覺他們這次來者不善,你可要早做安排。”洪筠提醒林逸青道。
“濤士兄放心,我在京中自有安排。”林逸青說著,目光又轉向了小洪夢蘭的生日宴席上。
英國,倫敦。
躲在格林尼治的奧康納冷眼審視著越來越危險的局勢,知道逃不過這一劫了。奧康納有些喪氣,死心了,不就是要我的老命嗎,想要就拿去吧,其實自己早就該死了。當年的那場席卷整個愛爾蘭的,那時還是個孩子的他沒有被餓死,就已經是奇跡了。一身風風雨雨過來了,現在就是死也算值了。奧康納嘆了口氣,看著愈加低沉壓抑的天空有些出神 或許自己不該來大不列顛,奧康納看著鏡子里精氣神已是灰敗如死尸的面目,猛然間有種莫名的悲哀。這與當年那個老不死的師傅處境何其相似啊,同樣的境遇,同樣的逃亡經歷,就連最后藏匿的地方都是一樣格林尼治天文臺。八成自己也是要死在倫敦的吧,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一個愛爾蘭人來拜自己為師,傳下自己的那些絕妙技藝算了,不傳不傳,傳了自己就徹底完了,自己還有下輩子,一定要挺住。有些胡思亂想了,奧康納端起桌子上的咖啡一飲而盡,低下頭看看半張桌面上的一張羊皮卷,密密麻麻的褐色文字線條,讓奧康納有些迷糊,奧康納還記得剛才還能識別羊皮卷上的意思,可這會就忘了,手上拿的褐色羽毛筆試了幾次也落不下去了。
奧康納莫名其妙的抓著頭上那有些花白的散發,腦袋滿是木然的感覺,尤其是最近幾天,都有一些老年癡呆的前兆了。思維不清不楚的,難不成是縱欲過度?還是中的巫人秘術起作用了?奧康納說不清楚。迷迷糊糊的,奧康納想起了當年的師父,那一個謎一樣的老頭,還有自己一生謎一樣的經歷。
奧康納弄不明白,自己這一生跟橫死的師傅根本就是一個版本的劇情,是有人安排,還是天意如此。最初奧康納以為是倫敦別樣的古老的異域風情和現代文明的摻在造成的時空錯覺,是以沒有深究。很奇怪的還有奧康納自認為自己數年逃命生涯鍛煉出來的警覺突然消失了,而且沒有意識到,自從來到倫敦后奧康納就有一種莫名奇妙的迷失感覺,都沒有喚起自己的警覺,那種似乎隨時都有一種被時間空間隔離的感覺,也沒有喚起逃命的想法,這太不正常了。這就不是自己,或者自己被控制了!總不會是人要死了神智就模糊起來,專干傻事吧?奧康納突然有些不甘心了,這事兒邪性,奧康納必須要弄個明白。
奧康納想跑了。作為一個前“捍衛者”和前“奧蘭奇秩序”成員,即便他那個師傅沒搞出個名堂,但是知覺確實練出來了,禍福吉兇在沒發生時也能察覺一些征兆,雖然時靈時不靈的,但對于跑路沒什么大問題。這也是他的師傅堅忍卑微了幾十年一朝眼紅心黑昧了組織千辛萬苦找到的西班牙沉船財寶后從茫茫大洋一路趨吉避兇磕磕絆絆到了歐洲還能喘氣的關鍵因素。雖然這次危機逃脫的希望不大,奧康納也想試試,這些天攢下了太多疑問。奧康納想做個明白鬼。這也是想當然,奧康納還沒易容停當,倫敦地下幫會的人便如期上門了。開了門還沒寒暄兩句昏花的老眼也沒看清來人的模樣就被堵在了書房,一大幫人呼呼啦啦的把奧康納摁在了地上。奧康納愕然 這是奧康納第二次來大不列顛,故地重游奧康納還沒來得及四處溜溜抒發一下情懷,就被對頭泄露了行蹤。然后就是“奧蘭奇秩序”的牧師拿著那本連灰塵都來不及擦干凈的圣經,帶著一幫護教騎士到了倫敦,和庇護奧康納的倫敦地下幫會干了起來。倫敦地下幫會倒是履行了庇護承諾,幾天下來和“奧蘭奇秩序”你來我往斗熱火朝天傷亡確實不連幫主都橫死街頭了。還沒等這邊擺平,“捍衛者”的幾個長老也跟來了,奧康納就不敢出門了,還好新幫主火速上任,大刀闊斧一番亂斗眼看要占了上風,新幫主卻罷戰了。奧康納就覺得形勢不妙,倫敦地下幫會莫不是要反水,賣了自己?是不是和人商量著陰自己?蝸居在格林尼治天文臺的奧康納馬上開始正尋思逃到挪威去的路線圖,還沒給幫會提出來的當口形勢急轉而下,幫會已經上門來了。門口還有一小隊化裝成警察的幫會打手。跑都跑不了,奧康納想求饒了,所以奧康納不準備反抗。
當幫主大人把臉湊到奧康納面前,勾出一臉的邪笑的時候,奧康納嚇了一跳,心里登時冰涼冰涼的。這個一頭白發還長了老人斑的家伙,還是能看出來當初的俊逸神采,奧康納瞬間悲從中來。熟人,很熟的仇人。當年是組織公派留學英國,奧康納輾轉來到英倫,就讀劍橋的同學加登格林。劍橋神學院出身,畢業后去了圣保羅做起了牧師,后來去了圣彼得進修,兩個人有過過節,過節還不小。奧康納當年可是送了這同學瓦綠瓦綠的一頂大帽子。現在奧康納就后悔當初受不住誘惑勾引了這位的女朋友,要不求饒估計還有戲,現在很玄乎了。就說當時奧康納可是結結實實的被這位同學收拾了一頓,如果不是跑得快,當年非死在他手上。不過現在看情形真的要死在老同學手上了,當年的舊恨歷歷在目,栽倒老同學手上就是載到火葬場了。
奧康納悲催的被滿臉陰狠夾雜著喜悅神情的幫會大人用鐵鎖鏈捆了起來,四肢捆在廂式貨車的頂棚,任由那風吹雨打一路直奔老地方。看來這位老同學是打算和“奧蘭奇秩序”展開合作了,這簡直是一仆二主,一女二夫,都叛變過了現在還和舊組織合作,連榮譽晚節都不要了。風雨交加中奧康納認命了,奧康納也行明白了,就沖著當年送出去那個綠帽,沖著瑪麗安那小娘皮的滋味也算沒白活,這輩子悲了個催,下輩子一點要低調,低調才是王道。看著嗖嗖的從眼前劃過的倫敦街區,奧康納突然想起來倫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