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幾天時間呢,別去想這事了。”她勸他去想些別的,對此她自己也感到羞愧,因為他的手冰冷,心臟劇烈地跳動著,由此她感覺到,只有這一種思想占據著他,支配著他。她知道,決沒有什么法寶,能使他從這個思想中解脫出來。
就在不久前,日本使館的兩位武官也是奉命前去調查林逸青,但他們都死了:一個人淹死在河里,另一個人失足從樓上掉下摔死。
因為死者是日本公使館的外交官,當地警方自然十分重視,展開了多方的調查,并對死者的尸體進行了解剖檢驗,得到的結果卻無一例外的都是“意外死亡”——一人的尸體里含有大量的酒精,是喝醉了酒掉進河中淹死的;另一個人則是不小心撞到了一塊腐朽的樓梯攔桿,從樓梯上摔下,跌破了頭顱而死。
對于警方的檢驗結果,青木周藏根本不相信。
他了解這兩個人,淹死的那個,從來就不會喝酒,而另外那一個出身東海武士,是一個身手極其敏捷的人,怎么可能輕易的摔死?
他知道,能讓他們這樣神秘死亡的,只有林逸青手下的那些忍者能夠做到。
在這所房子里,沉默和昏暗從來也沒有如此沉重。整個世界上的陰森恐怖都集中在這所房子里了。只有時鐘,這個鐵制的時間哨兵,還依然一步上一步下地繼續不停地走著自己的路程。她知道時間每走一步,她心愛的人就離她遠了一步。她再也無法忍受了,從床上跳了起來,使鐘擺停止了擺動。現在時間沒有了,剩下的只是恐懼和沉默。他們倆并挨著,默默地躺在床上,心里波瀾起伏,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冬日晨潮朦朧,濃重的霜霧籠罩在湖上。他起了床,匆匆穿好衣服,猶豫不決地、慌里慌張地從這間屋子走到那間屋子,來回數次。后來他突然拿起帽子和大衣,悄悄開了門。后來他還常常想起當時的情景:他的手碰到冰冷的門閂時抖個不停,怯生生地回頭看看是否有人盯著他。真的,那條狗像朝著一個躡手躡腳的小偷那樣向地撲了過來,然而它認出了他,他在它身上撫摸了幾下,狗就溫順地縮了下去,不住地搖著尾巴,想要跟著他。但是他用手把它趕了回去——他不敢出聲。隨后他就突然從山上的羊腸小路跑了下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慌張。有時候他還停下來,回頭看看那座漸漸消失在迷霧中的房子,隨即又跑開了,一路被石頭磕磕絆絆的,仿佛有人在后面追他,一直向山下的車站奔去,到了那里才停下來,衣服都濕了,冒著熱氣,額頭上汗水淋淋。
車站上站著幾個農民和默默無言的普通人,他們都向他打招呼,有的人看來情緒不壞,想跟他攀談攀談,可他避開了他們,現在和別人說話他感到又羞愧又害怕,但是站在濕流浪的鐵軌前空等著,又使他感到很難受。他不知干什么才好,于是往一臺磅秤上一站,擲進一枚硬幣,望著指針上面小鏡子里他那張蒼白的、冒著汗氣的臉發呆,他跨下磅秤,錢幣當啷一聲掉了下去,這時他才發覺他忘了看數字。“我真的瘋了,完全瘋了。”他輕聲地喃喃自語。他對自己都感到恐懼了。他在一條長凳上坐下,想強迫自己把一切事情再明確考慮一遍。可這時他旁邊的信號鐘敲響了,他猛地站了起來。機車已經在遠處長鳴。火車呼嘯而來,他跳上一節車廂。地上有一張不知是誰掉落的報紙,他撿了起來,呆呆望著這張報紙,自己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他只是望著自己的手,那雙拿著報紙不住顫抖的手。
這是一張當天的報紙,關于乾國皇帝特使林逸青的消息在很醒目的位置上,青木周藏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便給吸引過去了。報紙上說,乾國特使在奧地利受到了熱情的款待之后,心滿意足的踏上了德國之旅。
青木周藏咬了咬牙,將報紙緊握成了皺巴巴的一卷。
他知道,自己必須在德國阻止林逸青繼續購艦。
可是,要怎么做呢?
火車停了下來。車站到了。他搖搖晃晃地走下火車,他知道自己將會被弄到哪里去,他感到這是違背他自己的意愿的,然而自己的意愿很軟弱,而且越來越軟弱。有時他還想試一試自己的力量。他站在一塊廣告牌前面,強迫自己從上讀到下,以證明自己是可以自由地控制自己的。“我不必那么匆忙,”他說出了聲,話剛在嘴邊咕嗜了一下,他又繼續往前走了。
他焦躁不安,心煩意亂,像有一臺蒸汽機在推動他朝前走似的。他束手無策,環顧四周,想找輛馬車。他雙腿在顫抖。一輛馬車從他身邊駛過,他叫住了車子,像個投河自殺的人鉆進了馬車。
馬車疾駛。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奔向一個萬丈深淵,馬車飛駛,把他帶到他自己的命運中去,然而他從馬車的高速度中卻感到一陣快意。聽天由命吧,這反而使他心里好受一點。馬車停了下來,他下了車,付了錢,就走上樓梯,機械地來到樓上,他突然從中感到了一陣快樂。仿佛做這一切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力量,是那強迫他的、從未見過的、不可捉摸的力量。
開往德國的專列上,林逸青放下了手中的報告,笑著對身邊的何韻晴和桐野千穗說道:“到了德國,只怕不會有人給咱們送錢了。”
“你怎么知道?”何韻晴笑問,“你在意大利和奧地利的時候,不也沒料到有人給你送錢嗎?”
在林逸青訪問奧匈帝國期間,和他之前預料的一樣,奧地利的羅特希爾德家族也做出了和意大利羅特希爾德家族一樣的事:維也納的薩洛蒙梅耶羅特希爾德男爵也給林逸青寫了一封信,表示了敬意的同時,委婉的說明了不能見他的苦衷,并和意大利的那位庫爾曼梅耶羅特希爾德男爵一樣,奉送給了林逸青一張80萬英鎊的支票。
收到這兩筆巨款自然令林逸青很是高興,但他也明白,這錢并不是白給的,而且到了德國,只怕就沒這個卯事了。
一直自居羅氏家主的德國羅氏首領梅耶卡爾馮羅特希爾德子爵(為了表彰他在普法戰爭中的貢獻,威廉一世把他由男爵升為子爵)現在同英法羅氏家族勢同水火,又對“東方耶路撒冷計劃”根本不屑一顧,林逸青此次訪問德國,他應該是一個子兒都不會掏的。
“他不給咱們錢,咱們可以上門去要。”桐野千穗在一旁平靜的說道,“如果他肯給咱們貸款,算他識相,以后咱們也忘不了他的好處,他要是拒絕,對咱們也沒有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