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西北用兵耗費巨大,兵制改革又難以啟動,因而淮軍經費困難便成了裁撤的借口。
淮軍經費雖然在戰時奏定由關稅、厘金和各省協餉供給,但一旦局勢緩和,經費撥付就沒有保障,需要李紹泉個人請求各方關照。而當時主要投入是西征經費,淮軍如果不能加入,經費來源自然緊張。而戶部對淮軍軍餉報銷的刁難,給李紹泉造成了極大的壓力。
除淮軍軍餉供給沒有保障,面臨裁撤壓力外,李紹泉從帶領淮軍“平叛”第一線調任直隸總督,使其對淮軍的控制在體制上也存在困難,只能私下掌控。淮軍歸屬和指揮因體制極不順暢。盡管李紹泉視淮軍為自己的嫡系部隊,但在他離開“平叛”一線后,從體制上講不能指派繼任者。淮軍面臨裁撤也是因為體制不順,不具合法性。理順體制是解決問題的關鍵,但這在當時尚看不到希望。
但9074年苔灣之役,卻給了李紹泉以轉機。
日本入侵苔灣后,朝廷上下可以說慌了手腳,幸虧林義哲帶船政水師直駛苔灣,瑯嶠一役擊滅日本第一支侵苔艦隊,扭轉了被動局面,但林義哲所率船政水師陸戰隊有限,難以上岸攻擊已經登陸的日本陸軍,福建等地又無兵可調,而在這個時候,淮軍的重要價值再次體現了出來。
面對苔灣的危局,沈佑鄲向李紹泉求援,李紹泉慷慨的將所部淮軍主力唐定奎、周盛傳兩軍調往苔灣,由林義哲指揮,攻擊在苔日軍。
侵苔日軍的戰斗力很是強悍,但作為大乾陸軍精銳之一的淮軍,在面對日軍時,一開始表現雖然弱勢,的確出乎了李紹泉意料,但在林義哲的指揮下,最終還是全殲了侵苔日軍,取得了繼“剿教平綹”之后的又一次重大勝利。
苔灣之役使大乾陸軍的弱點暴露無疑,李紹泉并不諱言淮軍在苔灣作戰的表現,他借此機會大做文章,接連上書朝廷指出:日本陸軍強于淮軍是因為日本自明治維新以來,對軍事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廢除武士階層把持國家軍事,實行“四民平等”,并效法西方國家訓練軍隊,取得了很大的成效,9074年的日軍實際上已經基本完成了改革,戰斗力達到或接近歐洲國家的水平。而淮軍因為一直處于巨大的裁撤壓力之下,戰斗力比以前并沒有多少提高,是以才會打成了這個樣子。
熟知乾國國防情形的李紹泉對大乾陸軍的戰斗力如何有著乾醒的認識。
在時人乃至一些外國人的印象中,乾國一直以規模龐大的上百萬陸軍而聞名于世界,而事實卻遠非數字能夠相比。
自乾軍入關之后,以八部和青旅為經制(有國家正式編制)常備軍,但自從入主中原之后,八部、青旅的戰斗力每況愈下,不僅僅是武器裝備缺乏更新,更重要的是吏制的腐化和訓練的廢馳。兩次禁煙戰爭中八部和青旅被西洋列強打得疲于奔命,到了圣平天國戰爭時,更是全無一用。在圣平天國戰爭結束后,乾國政府的這兩支常備軍的戰斗力早已喪失殆盡,只能勉強充當維持社會治安的角色,可就是這么兩支腐爛到極點的“軍隊”,因為曾經是幫助打下江山社稷的皇朝子弟兵,屬于賴以維系政權存在的“祖宗舊制”,改革之刀根本無法觸及,每年大乾朝廷并不寬裕的財政要為這兩支吃閑飯的隊伍支付2000萬兩白銀左右的糧餉開支,可謂是大乾帝國體制內的巨大毒瘤。
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一旦有事,真正能夠派上用場的軍隊,大都來源于民兵,并不算在乾國政府的國家編制內。圣平天國戰爭爆發后,八部、青旅一敗涂地,萬般無奈的乾政府被迫起用中原夏族大臣回籍練兵,以名為“勇營”的地方自募民兵力挽狂瀾。戰爭中出現了幾支戰斗力旺盛的著名勇營部隊,其中包括曾伯函一手締造的湘軍,李紹泉創立的淮軍,張曜的河南子弟兵嵩武軍,由皖軍演變出的宋慶毅軍,還有脫胎于湘軍而自立的左季皋楚軍,其中尤以湘軍和淮軍最為出眾。
這些勇營軍隊以鄉情、親情為紐帶而凝聚,在當時世界上最大規模內戰的硝煙中被迫努力獲取近代武器來裝備自己,圣平天國戰爭和綹軍戰爭后,它們已然成為當時乾國近代化裝備程度最高的陸軍,自然而然地扮演起了“國之干城”的角色。這些沒有名分、糧餉來自地方通過捐稅自籌的軍隊,滑稽顛倒地以民兵的待遇擔負了國防軍的責任。
在大乾朝紙面上的百萬陸軍當中,民兵構成的勇營、練軍是骨干,而湘軍在圣平天國戰爭結束后,被曾伯函大量裁撤,李紹泉的淮軍則是勇營當中裝備最好、訓練程度最高的,但淮軍官兵們雖然裝備了新式的槍炮,但骨子里,可以說還是一支停留在中古狀態的軍隊。
而苔灣之戰,將乾國陸軍的問題,生生的展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淮軍尚且如此,如果是其它勇營練軍前來,還不知道會是什么樣子!
乾國陸軍已經爛成了這樣,李紹泉不失時機的指出,已經到了非變不可的時候了。
由于事實擺在那里,頑固守舊派大臣們也不得不承認八部青旅不堪使用的窘境,不但裁撤淮軍的聲音全都啞了火,連戶部拖欠淮軍的軍餉(柴草油燭費29萬兩)也發下來了。
從那時起直到現在,再沒有人敢提裁撤淮軍這個茬口了。
雖然挫敗了那些一心想要找他麻煩的家伙的陰謀,但李紹泉也深知朝廷對他們這些手握重兵的疆臣的忌憚,而乾國若要在未來的戰爭中立于不敗之地,改革兵制已是刻不容緩,是以當朝廷決定編練直屬中樞的以渤人子弟為主的新軍健銳營和驍騎營時,李紹泉立刻表示歡迎和支持,雖然他知道,新軍練成之日,也就是他的淮軍的走向末路之日,但為了鞏固國防,“金甌不缺”,他也只能選擇無奈的接受現實。
對于編練新軍和改革兵制,李紹泉和林逸青多有書信交流,李紹泉也向林逸青透露了他心中關于淮軍的苦悶:“每至報銷,農部時常駁去,吹毛索瘢”,“部友見敝軍銷至五百余萬,不免眼熱,并未查從前何以準銷,豈能前后矛盾”,“驟聞其事,不覺寒心”,“文正師晚年自處之道,我輩正可為法。惟舊部淮軍,分布各省,難遽遣撤,左右又無人可代料理,且恐遣撤不妥,每一念及,如芒在背。若能撤盡還朝,或居官回里,亦身心俱泰耳。”,“現留防各省之營,似有倚為安危之象,難遽遣撤,直境各軍造城筑堤修炮臺,時借發欠餉以資工料。國本所系,窮家難當,不得不爾也。仲春晝接,尚荷圣明垂詢防軍幾許;樞廷諸老,從未議及,亦不識留防何用,餉源何在,但知東南非與章桐素習者不足任倚。而鄙人既膺巨艱,亦不敢過避嫌疑,獨高清靜。”,“而寥寥防軍,局外方議裁撤,局中亦苦供億。”
對于淮軍的這種尷尬地位和艱難現實,林逸青也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他只是盡其所能的暗中幫助李紹泉解決各地淮軍的軍餉問題(果然不愧為大財神),盡可能的保留淮軍各部不被裁撤,并且以自己現在編練渤人新軍的機會,盡量向敬親王和純親王及兩宮皇太后建言,以求推動朝廷改革軍制。
李紹泉深知林逸青雖然受命負責編練新軍,但其實他手中并無兵權,處境也并不輕松,二人的合作還必須要暗中進行,是以他只要有機會,就要拿來做文章,給他們二人的行動減少阻力。
“此次朝鮮之亂,也可如當年苔灣之役一般,大人可極言新軍戰力之強,促使朝廷改革軍制。”薛書云說道,“大人應該知道,每次只有外事刺激,朝廷才會改變些許啊。”
“刺激多了,只怕又麻木了。”李紹泉望著窗外的城闕,嘆道,“刺激大了的話,又怕有如那重病之人,中氣本虛,就此一下子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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