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從這份報告來看,朝鮮政府已經完全陷入癱瘓,大院君針對他的兒媳的政變,已經成功了。”伊藤博文放下了手中的報告,說道,“這次兵變對他來說,是一個最好的機會。他應該是不會放過的。”
“花房君在報告里沒有提到朝鮮政府的情況,不過我想現在很可能已經是大院君把持政局了。”井上馨說道,“王妃也許已經給叛亂者殺死了。”
“也許吧。”伊藤博文皺了皺眉頭,“花房君已經回到日本了,現在帝國和朝鮮政府已經沒有了正式的聯絡渠道,朝鮮的情況現在如何,我們也不得而知…”
聽到伊藤博文的話中隱含憂慮,井上馨在心里得意的笑了起來,但表面上卻沒有絲毫的表現。
事實上,日本在朝鮮的情報網,運作得十分隱秘和高效,當然,身為內務卿的伊藤博文,是不可能知道“玄洋社”和“天佑俠團”在朝鮮是如何工作的…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我國在朝鮮的僑民的安全。”井上馨努力的裝出一副鄭重肅然之色,“我認為,帝國政府應該馬上出兵,前往朝鮮保護僑民。”
“我明白井上君的意思,是希望帝國能在這次的朝鮮事件中獲取利益吧?”伊藤博文看了井上馨一眼,不動聲色的說道。
“伊藤君,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井上馨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然給伊藤博文看穿,不由得臉上一紅,但還是勸說起伊藤博文來。
“我當然知道這是一個好機會。但是機會也同樣伴隨著風險。”伊藤博文看著井上馨。“你難道沒有考慮過乾國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嗎?井上君?”
“我當然考慮過。伊藤君。”井上馨象是早就知道伊藤博文會有此一問,“朝鮮是乾國最為重要的屬國,出現了這樣的大亂,乾國是肯定會干涉的,但是現在的乾國,剛剛經歷了西北地區的戰爭,現在國內又面臨著水災和饑荒,對朝鮮的干涉只能停留在虛張聲勢上。而帝國現在已經恢復了力量,完全可以放手一搏!從朝鮮獲得最大程度的利益!”
“你是這樣認為的…可這也是賭博啊…”伊藤博文嘆息了一聲,“可是,你不要忘了,井上君,當年西鄉從道不聽從政府的命令,擅自出兵苔灣,他的理由也和你差不多,可結果呢?被林義哲打敗,落得個在異國他鄉身首異處的下場…”
“林義哲已經死了。乾國現在,沒有這樣的人了。”井上馨似乎對伊藤博文提到“西鄉大暴走”感到不快。打斷了伊藤博文的話,“乾國最有遠見的總督李紹泉現在因為母親去世,按照乾國的禮儀,在家中守孝,他的職位現在由兩廣總督張樹聲代理,張樹聲對朝鮮并不熟悉,而且他如果要采取行動,需要向乾國朝廷請示,以乾國政府拖沓的辦事效率,是不可能立刻做出決斷的,而我們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出兵朝鮮,以僑民被害為理由,問責朝鮮政府,逼迫朝鮮政府簽定新的條約,為帝國獲得利益。”
“乾國一旦象上一次苔灣事件那樣,做出強烈的反應,同帝國開戰,該怎么辦呢?”伊藤博文看著井上馨,目光轉趨銳利,“帝國現在的軍力,井上君認為可以同乾國開戰嗎?”
“當然不可以。”井上馨痛快的答道,“如果乾國真的出動大軍干涉,帝國退讓一步便是,避免和乾國發生戰爭,讓乾國自己陷入朝鮮亂民的泥潭,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為什么說乾國會陷入朝鮮亂民的泥潭?”伊藤博文吃了一驚,又問道。
“事情很明顯,大院君是一個非常保守頑固的人,代表了朝鮮國內最為守舊的勢力,他上臺后,朝鮮人排外的情緒定然會更加強烈,乾國對朝鮮來說,也是外國。”井上馨答道,“乾國軍隊進入朝鮮,一定會被朝鮮民眾視為入侵者,雙方肯定會發生戰爭,乾國哪怕能夠平定朝鮮,實力也會受到極大的消耗,這對帝國來說,也是極其有利的結果。”
“你說的對,井上君,就按照你的計劃辦吧!”伊藤博文說道。
“我的計劃?”井上馨一愣。
“對,你的計劃。”伊藤博文顯得很隨意的說道,“你要制定一份計劃給我,我來勸說天皇陛下同意政府出兵,我還需要協調海軍省和陸軍省的行動。”
聽到伊藤博文同意出兵朝鮮,井上馨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發出了一聲低吟,但伊藤博文的神情卻仍然十分平淡。
朝鮮兵變中有日本人蒙難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出去,令日本輿論一片嘩然,朝野爭論不已。由于日本在西南戰爭中大損的軍事實力恢復得很快,因而很多日本官員主張武力解決。日本政府中的不少人也認為進軍朝鮮的時機已至,要求利用這次事件侵略朝鮮,日本民間也又重新拾起了“征韓”老調,日本國內有名的思想家福澤諭吉撰文極力鼓吹討伐朝鮮,揚言“未達城下之盟不罷休”;而此時日本政府面對著國內的各種矛盾以及自由民權運動的勃興而倍感威脅,也認為這是一個轉嫁國內日益尖銳的社會矛盾的好機會。日本政府在兵變后的當天便發出了戒嚴令和征發令,大舉擴軍備戰。但以伊藤博文為首的日本政府并未象以前那樣被國內叫囂開戰的狂熱氣氛沖昏了頭腦,考慮到朝鮮長期作為乾國屬國的地位和靠近乾國龍興之地東北地區的特殊地理位置,鑒于自身羽翼未豐,積極準備的同時,并沒有輕舉妄動。在伊藤博文向天皇提交了朝鮮事變的報告書和應對計劃之后,在明治天皇的親自裁決下,決定先派頂替受重傷的花房義質出任駐朝鮮公使的森有禮率領軍隊前往朝鮮接觸大院君政權。脅迫其簽訂不平等條約。否則便發動戰爭。日本外務卿井上馨將日本政府的各種條件及應對朝鮮的策略詳細闡釋在一份“機密訓令”中。交給森有禮,自己坐鎮下關遙控指揮,另有代理陸軍卿山縣有朋率大軍待命。于是,森有禮會同陸軍少將高島柄之助、海軍少將仁禮景范率領的2000名士兵,由炮艦“清輝”、“天城”為主力的7艘軍艦護送,乘乾國反應遲鈍之際,開赴朝鮮“問罪”,前往朝鮮仁川港。
但日本人沒有想到的是。乾國這一次并沒有象他們想象的那樣遲鈍,而是第一時間便做出了反應。
“升平不滿十,隆和哪得久?公卿入石洞,王侯徒跌走。”
她看著那個吹口哨的孩子,腦海中只有這首兒歌回蕩不休。
月光自高處的窗口投下。淡淡的光明周圍,是一片幽深的暗藍,一直滲進黑暗之中,黑暗中偶爾有驚慌的目光一閃。命運懸在別人手中的人總是難以入睡,暴亂三日來,每夜他們都會從淺睡中猛地睜大眼睛。像聽見風吹草動的羚羊。
一夜之間,朝鮮國大大小小的和閔氏有關系的貴族們全都淪為階下囚徒。身為朝鮮王族之一的金家也不例外。暴亂的士兵將那些平日里養尊處優的貴子貴孫統統收攏在或是一間破蔽腥臭的馬房里,或是一間漏雨透風的破屋,然后似乎完全忘記了他們,任隨這些俘虜無助地擔憂著自己的生死。
窗下的孩子含著一只竹哨吹個不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呆呆地看著窗外,小臉上竟帶著笑。
她知道那是她的一個弟弟,卻忘記了她的名字。也是朝鮮王族的金家,除了嫡出的幾位公子公主外,還有一些庶出的孩子。同是一個父親,母親身份不同就顯出了差別,如她就可以蒙父親的恩寵,隨時進見,而庶出的孩子,卻只在團圓節的時候,于家宴上拜見父親。她只知道這個弟弟生來就是個啞巴,還有癡病,一天到晚就是吹著竹哨。
“不要吹了!廢物!傻子!癡呆!父侯已經死了!有你這種廢物在,怎么重振我們金氏的家風?”有人一掌抽倒了孩子。窗口的光短暫的照亮了他猙獰的臉,額頭上凸現的青筋盤曲如同細蛇一樣。那是她的同母的哥哥金子煜,金家的世子。
她把孩子拉到了自己懷里。金子煜看妹妹一眼,退了出去。
“不要垂頭喪氣的,你們還活著呢!”金子煜盤膝坐在馬草堆邊,一拳砸在地下,“我們金氏子孫的命,還沒有亡!先祖隨太王打江山的時候,不過一身鎧甲兩柄腰刀而已。現在這里還有幾十個男人,難道只知道對著哭么?你們還算不算白山金氏的后代?”
有人從黑暗中抬起頭來瞥了一眼四周,轉眼目光又垂落下去。金子煜暴怒起來,死死地盯著周圍沉默的人,喘息聲就像受傷的野獸。
“世子,沒希望了,王京已經沒有兵了。禁衛營的援軍不會來的,要來他們早就來了,”一個庶出的公子金子燁大著膽子打破了沉默,“現在能保住命要緊。”
“混帳的話!我們金家的人,可以戰死,不能被別人踩在頭上!懦夫和廢物,金家要來沒有用,要跟離人求饒,就自己去!”金子煜咆哮起來,“不過是個鄉下的賤種,這里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都是一個父親的血,嫡出的貴種也沒有死在戰場上,有什么臉面在這里教訓人?”
金子燁的母親是出身在鄉下的無名侍女,這段出身叫他即便在庶出的兄弟中也抬不起頭來。此時已經是朝不保夕,他再也不必顧忌金子煜的威風,心里壓了很久的話終于化作了一聲大吼。
“賤種!敢和對我無禮么?”
金子燁呆了一下,忽然撲了上去,用盡全力把金子煜壓在地上。金子煜掐住自己兄弟的脖子,兩人掙扎著翻滾起來。金子燁沒有金子煜魁梧,轉瞬就被哥哥反過來壓在地上,面孔漲得青紫。可一向恭順的金子燁拼命抓去,指甲在金子煜臉上留下了血痕。
“賤種!賤種!賤種!”金子煜暴怒起來。抓著金子燁的頭向地上砸去。
一個人影忽然從背后把金子煜撲到。而后馬房中所有的金氏子孫都動了起來。嫡出和庶出的子女截然分作了兩派。拳頭指甲甚至牙齒是僅有的武器,昔日的貴胄子孫們難看地揪打在一起,徒勞地揮舞著拳頭,在末日臨頭的恐慌中發泄一股莫明的怨氣。
吹口哨的孩子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臉上還帶著血紅的手印,卻拍著手笑了。
她從未覺得這童聲的歡笑那么的冷。忽然間,她覺得這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就只是巨大舞臺上的優伶。歌舞撲跌,哭笑悲喜,渾然忘了自己是誰。而這舞臺之外有一本卷子,已經記下了所有人的結局。
她將吹口哨的弟弟緊摟在懷里,用盡了全身力氣。
“啊!”
一個兄長踩在一堆馬糞上,不由自主地撲在對面的人身上。兩個人一起失去平衡倒下,又把更多的人也壓倒了,嫡出和庶出的兄弟混在了一起。人們從地上爬了起來,彼此看了幾眼,卻沒有再動手。莫名其妙的。馬房里又安靜了,金氏的遺少們拉緊了身上的斗篷。各自找了避風的角落里坐了回去。
馬蹄聲遠遠而來,人們又驚覺起來。
屋外傳來了衛兵的喝問聲,而后被零亂的腳步聲壓住了。金氏的子孫們彼此遞著眼神,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馬房的門忽然敞開,一股寒風直灌進來,身穿布甲的亂兵頭目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瞪著渾濁的眼睛看著周圍的人。
“弟兄們,這…這是什么地方?”喝醉的頭目吆喝著。
一隊走路歪歪斜斜的亂兵跟著進屋,濃重的酒氣飄了過來。
“什…什么人?什么人聚在這里?不知道宵禁…宵禁之下,不得私聚么?”另一名頭目上前搭著同伴的肩膀。
金氏的子孫們都往墻角縮了縮——遇見喝醉鬧事的亂軍士兵了,和醉漢是沒什么可說的。
“啞巴啞巴…都啞巴了么?還是聾子?”頭目上前揪翻了一人,一掌扇去,“老子問的是你!”
“軍爺!”金子燁終于忍不住站起身來,“我們都是俘虜了,軍爺還想如何?”
“原來不是啞巴,”頭目瞟了一眼金子燁,鼻子里哼了一聲。
“軍爺,我們都是被俘的,關在這里,軍爺可以問外面的衛兵。”
頭目看著金子燁,忽然起腿踢翻了金子燁,一腳對著他的背踩了下去:“會說話怎么現在才說?敢小看你軍爺么?”
“說啊說啊!會說話你說啊!不說軍爺宰了你!看軍爺敢不敢!”那頭目居然不停地踏了下去,金子燁吐出一口血,幾乎背過氣去,只能盡最后的力氣死死抓著兩束稻草。看著金子燁在地上翻滾,另一名頭目和亂軍士兵們大笑起來。
“欺人太甚了!”金子煜吼了一聲。
他剛在地下撐起身體,兩把快刀已經左右鎖住了他的脖子。亂軍士兵一臉的陰笑,用刀在金子煜的喉嚨上左右輕輕地劃著。那名頭目則不緊不慢地一腳一腳踩著金子燁,眼睛卻死死地落在金子煜身上。
“你們…你們這些…”金子煜的眼睛里盡是血絲,整個臉都抽搐得難以辨認。
“世子,世子,”有人從后面狠狠地抱住了他的腰,“要忍,要忍啊!”
金子煜像野獸那樣喘息著,目光像一匹走到絕路的狼。
“我們還沒死啊!世子!金家還有將來的!”
金子煜的手心里有血流下,那是他自己握拳抓傷了掌心。他終于退了一步,喘息著靠在墻壁上。
頭目一腳把金子燁踢開,似乎有些失望,轉著眼睛打量屋里的每一個人。忽然觸到抱著孩子的女人,斗篷的風帽把她的臉遮住了,不過露出的兩只手,卻有如冰雕一般晶瑩。
兩名頭目對了一下眼色,舔了舔嘴唇,一左一右地逼了上去。
衣衫被撕裂的聲音在夜風中清晰得刺耳,黑暗中滿是野獸一樣的目光,無論是士兵還是金氏的男人們。女人的肌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被月光照得仿佛透明,里衣的碎片還掛在她身上,和肌膚的顏色竟沒有分別。一名頭目箍著她的腰,騰出一只手用力捏著她的胸口。另一個頭目猥褻地笑著,抱著腰肢摸向了她腳下,一把扯去了鞋子,一面挑釁地看著周圍的俘虜,一面探手進去慢慢捋起女人的襯裙,一點一點把襯裙撩起,讓修長的雙腿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金子煜的脖子上架著三柄長刀,他的眼睛里完全沒有了理性。若不是背后有人死死地將他壓在地上,沒有人懷疑金子煜會撲上去咬開那兩個頭目的脖子,把這些人全部撕成碎片。
壓住金子煜的竟是他的兄弟,畢竟還有人想要活下去,而妹妹,也不過是個女人而已。(